陽光漸漸地從某個地平線出現,不斷地吞噬着黑暗,殆盡。
溫度漸漸地升高,纖細的竹葉上,露水順着紋路漸漸地匯聚。底下的枯葉又堆積了新的一層,與泥土的清香混合。
墨繪初靜靜地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切。
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
偌大的牀上,黑色的衣裳散開在紗白色的牀單上,冷峻的容顏上顯出一絲痛苦,彷彿是陷入了一場可怕的夢境,他的的手漸漸地抓緊,額頭上開始冒出一層細汗。
猛然睜開眼睛,心臟有一瞬間彷彿要壞掉一般,夙夜寐呆滯地望着天花板。
身後的動靜並沒有讓墨繪初回過頭來,她仍舊專注於窗外的景色,卻又好像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過了許久,夙夜寐這才平復下來,他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在夢裡遇見了什麼以至於如此的害怕,撐起身子,他微微偏過頭,便看到了窗邊站着的墨繪初。
“初兒……”他的聲音泛着沙啞。
聽見他的聲音,墨繪初沒有任何的動作,甚至連扶他一把的意思都沒有,冷淡道:“醒了就洗把臉,把粥喝了。”
他已經昏睡了三天,這三天裡沒有進食一粒米,也沒有喝過一口水。
面對她這樣冷漠的態度,夙夜寐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原本就是他的錯,他沒有任何的理由能夠感到心寒。
他明知道她不喜別人對自己的質疑,卻還打着擔心的旗號偷偷跟着她。他明知道她的處境有多危險,卻還自以爲能夠保護她,總是不斷地給她添麻煩。
這一次,如果他沒有自以爲是地橫插一腳,那她便不會這麼辛苦。
他不知道她拿什麼交換了他,但不管是什麼都徹底違背了他的本意。
她對他的冷漠,與其說是對他的懲罰,倒不如說是爲了讓他免於愧疚。
結果,他還是讓她成了付出的那一方。
期間,不管夙夜寐是腿軟還是頭暈,墨繪初都沒有任何的動容,直到他慢慢喝完了桌上的那一碗稀粥,恢復了些許體力,這才道:“走吧。”
既然他想跟着自己,她便帶着他。
事到如今,她不知該如何對待,或者說接受這個男人。
眼看着墨繪初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門邊,夙夜寐趕緊跟了上去,一聲不吭地低着頭落後她兩步,就像一個受氣小媳婦兒一般。
墨繪初沒有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現在她不想考慮他的事情,她的速度很快,到了最後,只剩下夙夜寐一人能夠跟得上她的速度。那些個暗處的人,不管是她的,夙夜寐的,還是誰的,都失去了她的蹤跡。
不消兩刻鐘,兩人便來到了臨都郊外後山之中。
看着眼前千丈高的瀑布,夙夜寐有些陷入沉思。
他認得這個瀑布,那一次他以爲墨繪初要輕生,便追着她而去,卻不想被她推開。
有了上次的教訓,夙夜寐這一次並未輕舉妄動,只緊緊跟着墨繪初的動作,落後她半步。
進去之前,墨繪初便將匕首投擲了進來,讓他們知道來人的身份,所以她和夙夜寐一進來,立即有兩個人迎了上來,“主子!”
當看到她身後的夙夜寐時,兩人都是一驚,不過很快地收斂好自己的情緒,低頭恭敬地候着。
“她說了嗎?”墨繪初一邊慢慢地向裡面走去,一邊詢問着事情的進展情況。
夙夜寐跟着她的身後,目光中有着些許的好奇,雖然他不認識藥材,但是這隧道中的藥材,他一眼望去便知道都不是凡品。最讓他感興趣的是,在這麼潮溼陰暗的隧道之中,它們是怎麼生長的,如此多種類的藥材,不可能都是喜陰喜潮的!
不過面上他仍舊眼觀眼鼻觀鼻,對於墨繪初將這裡暴露給自己,心中有幾分抑制不住的驚喜。
這是不是代表,她是認同了他在她心中的存在?
“啓稟主子,那個人什麼都不肯說,只說要等主子親自來!”其中一個人報告道。
聞言,墨繪初的眼中有着極不易察覺的疲累。
她最是不願,遇到這些麻煩事。
轉過幾個彎,繞過幾個十字路口,兩人來到一扇門前。
守門的兩個黑衣人見到夙夜寐,同樣地感到驚訝,但還是立即爲墨繪初打開了房門,“主子請!”
不管是從外面還是裡面看,這不過都是一間普通的房間,沒有任何的嚴刑拷打的工具,而且被關在裡面的人有完全的自由活動範圍。
他們倒是不必擔心裡面的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搞定守衛,畢竟這滿隧道的花草可不是白種的!哪些區域有毒,哪些區域有迷幻作用,哪些區域需要屏息,這些他們可是從一開始便要牢牢記在心裡的,不然在這隧道中穿行不過半刻,便會中毒而亡。
還未進門,墨繪初便對夙夜寐道:“你去找宣逸流吧。”
從巖城那邊回來之後,宣逸流又重新纏上了齊森,此時自然也是在這裡。
“好。”夙夜寐沒有反對,不如說現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聽着她的話,儘量不惹她煩心。
讓人領着他過去,墨繪初這才踏進房門之中。
見到來人,原本與桌子旁品着茶的黃迎瑩一笑,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打着招呼:“你來了!”
在她的面前坐下,墨繪初平靜地開口道:“那個人給你整容了?”
這麼長的時間,要想不被人發現任何在容貌上的不同,最爲穩妥的辦法便是整容,畢竟化妝或者人皮面具都有着很多的缺陷。
黃迎瑩一聽,有一瞬間的怔愣,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了,只嘆墨繪初不愧是被那個人當作對手的人。
她笑,有幾分苦澀,道:“對啊,像嗎?”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當初她有多少反抗,心中便有多少痛楚。
“挺像的。”墨繪初回答,眼神有些悠遠。
那個人有多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你等我來是爲了什麼?”
聞言,黃迎瑩開始一口一口地將手中的茶飲盡,手還緊緊地攥着茶杯不放,好像是強自穩定着自己的情緒。
好一會兒,她纔開口道:“你還記得,青郡的黃府嗎?”
這句話,用了她多大的勇氣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曾經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那曾是她最美好的回憶存在的地方,不過那些都已經是曾經了,現在她就連回想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不過,就算是墨繪初說她不記得了,她也不感到奇怪。畢竟是四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於墨繪初的心中肯定不是有什麼深刻印象的事情,雖然害得她家破人亡。
“記得。”墨繪初道。
她當然是記得的,自從那次黃利明害得她差點失去了自家二哥之後,她便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你是黃府的嫡小姐?”她問道。
黃府除了黃利明和黃迎瑩被那人救走之外,其餘的人不是被處決,就是被賣了,就連黃利明的一衆夫人小妾,不問年齡,全都賣入了青樓之中。
雖然不是她做的決定,但是現在說起來,印象還是有幾分的。
“是啊,不意外嗎?”黃迎瑩再次苦笑,過了這麼久,她還是無法拿她怎麼樣,就連打破她那副淡然的模樣都做不到。
那麼,這些年來,她都在做什麼呢?
“有點。”墨繪初淡淡道。
過了這麼久,她甚至有些遺忘了,如果他們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的話。
“是嗎……”黃迎瑩輕笑,“果然我還是不能成爲你!”
不管她笑的弧度和她有多像,不管她的一舉一動有多麼到位,甚至不管她的心情變化和她是不是一樣,她最終都不能成爲她。
她一直都是青郡那個不諳世事的黃府大小姐。
墨繪初不語,每個人都只能是自己,或許會因爲別人而改變很多東西,但都是自己打造的模樣。
“我沒有什麼好和你說的!”彷彿放下了一切一般,黃迎瑩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輕鬆,“我一直都被那個人秘密訓練着,與他的組織是完全的隔離的,我所接觸到的一切便是關於你的全部!”
“那你向他報告了什麼?”墨繪初淡淡地問道。
“什麼都沒有,剛開始我是懷疑清月滿輝與你的關係,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切入點,到現在也只是停留在懷疑而已!你的人這一年來甚至沒有和我有任何的接觸,所以我什麼有用的情報都沒有得到!”黃迎瑩回答,沒有任何的隱瞞,她甚至連她可能解了胎毒都沒有告訴那個人,“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些。”
“我知道了。”站起身,墨繪初最後看了她一眼。
所有的結果,都是因爲自己的選擇,沒有怪誰的問題。
說什麼如果她沒有招惹她,說什麼如果她沒有抄斬她家,一切的一切,如果沒有因便沒有果,能說是誰的錯?
“我能夠求你一件事情嗎?”
她的身後,傳來黃迎瑩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她繼續往前走去。
“我死後,能夠把我的骨灰送回青郡嗎?”
不管如何,她都希望能夠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她不是誰,只是那個任性的黃府大小姐黃迎瑩。
即使,一切都已不復當時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