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蕨桑離開,硃砂還沉浸在那種喜悅裡回不過神來。她坐在窗邊,雙目生輝地望着外面。
玲瓏與綠玉走進來,與硃砂說話,也得不到半分的迴應,兩個人面面相覷,無奈地搖頭退了下去。此時的硃砂,雖然看着外面,目光卻好像從眼前的景緻飄到了遙遠的甚麼地方,而那視線雖沒有目標,卻彷彿有着可以吸引着她的輝煌影像,讓她在一瞬間感覺到了希望與振奮。
水雲懷孕了。
比起硃砂真正的母妃,水雲無疑是個年輕的女子。她嫁入宮中的十一載,未曾有過任何的動靜。有人給父王赤木算過命,說赤木此生只有一兒一女的命,皇宮佳麗雖不及大商國君,但好歹也有着十來個宮妃,卻果真沒有一個肚子裡有半分的動靜。硃砂作爲赤木的獨女,享受到了與男兒一樣的教育和培養,其性也如男兒般無拘無束。
然而恐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作爲皇族,男西意味着什麼。那是證明了皇族接下來的繼承之人,如果皇族的血脈得以延續,便證明了這個王國有了可以統率百姓的希望與能力。縱然赤木從來沒有提過,但是硃砂知道,他常常陷入悲傷裡,哀嘆着武昭國未來皇族的繼承之事。赤木雖愛硃砂,但女兒爲王,祖上的先例沒有不說,以一個柔弱的女兒之態,這皇位的責任卻又是多麼重的份量!它足以使任何一個女兒家失去很多,很多。硃砂也知道,如果武昭國皇族男丁興旺,那麼赤木絕對不會選擇以沉默和順從來對待大商國的招降。國力因瘟疫而衰退,百姓悽然,後宮之內女眷甚多,又如何不需要更多的照顧?硃砂多麼希望,水雲腹中的胎兒會如父王命中註定的那般是個兒子。
如果果真是個兒子,那麼硃砂真的想要乞求上蒼的眷顧,賜予那孩子以智慧、勇氣,和帶領武昭國走向輝煌的能力。
硃砂的身體因喜悅而微顫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空氣裡都洋溢着希望的味道,芬芳無比。
是了。
爲了武昭,爲了父王和水雲,爲了那個未來的希望,硃砂都要好好地在大商混下去!不管白澤對自己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楚雲王后討厭還是不討厭自己,自己都要在大商穩穩地扎住根,找準時機把白澤勾到手!
而那個白隱……讓他見鬼去吧!硃砂睜開眼睛,眉頭皺鎖,重重地擊了下掌。好,就從現在開始,我硃砂下定了決心,要剋制住殺白隱的衝動,想方設法讓他解開自己的毒,然後徹底擺脫那傢伙!
就這麼定了!
硃砂重重地點了點頭。
“公主殿下,您今日……食量倒是不錯啊……”綠玉瞠目結舌地瞧着正在大口吃飯的硃砂。
“嗯。”硃砂將米飯撥進嘴巴里,然後把碗遞給了玲瓏。
玲瓏略略遲疑了下,溫和地說道:“公主殿下,飯自然是有的,只是奴婢恐您在晚餐用得太多,夜裡腸胃不適……”
硃砂沒說話,只是瞧着玲瓏。玲瓏猶豫,將那碗瞧了幾瞧,終又道:“公主殿下,奴婢着實是擔心您這樣吃下去,身材會……”
玲瓏的話讓硃砂也猶豫了一下子,繼而放下碗,兀自夾了根青菜,塞進嘴裡吃了。
綠玉與玲瓏相視,均長舒了口氣。
“哦對了。”硃砂放下筷子,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麼似的喚玲瓏。此時的玲瓏正迅速地將硃砂的碗筷收了遞與另一個侍女鸚女,聞得硃砂喚她,不由得唬得手一抖,筷子都險些掉了下來。
“放心,本宮吃飽了。”硃砂用手帕擦了擦嘴巴,笑道,“本宮只是想問問,如若本宮想要衣裳,應當去哪裡領的?”
“是這個呀,”玲瓏舒了口氣,鸚女便急忙喚小宮女將飯菜也全部撤下去。“上回‘執玉府’的人來給公主殿下送衣裳的時候,因着奴婢考慮過幾天便要搬進‘醉芙軒’,便只挑了幾件收了。其他的都暫時交由‘執玉府’的公公幫着保管了。如若想要,是隨時可以拿回來的。怎麼,公主殿下,您覺得衣裳不夠穿麼?”
“也沒有啦。”硃砂急忙搖頭,“只是本宮平素裡穿素色的慣了,太花哨的樣式穿着彆扭。一會子你去替本宮瞧瞧,挑兩個素色花樣兒,顏色別太招搖的衣裳拿回來好些。”
“是。”玲瓏雖然心中猶有疑惑,但終是點了點頭,將硃砂飲茶及淨面之事吩咐給了綠玉和鸚女,便兀自趕往“執玉府”選衣裳去了。
這邊硃砂漱了口,淨了面,便坐在案邊等玲瓏。不多時玲瓏便回來了,手上的銀盤裡多了幾件衣裳。硃砂欣喜地奔過去,卻瞧見這幾件衣裳不是銀白便是淺粉,雖然素淨了些,但在夜裡出行便到底不若黑衣裳那般穩妥。
“這幾件,公主殿下您可還滿意?”玲瓏問。
“還算滿意吧。”硃砂勉強笑了笑,示意玲瓏將那衣裳放進了衣櫃裡。又突然問道,“玲瓏,我那天聽說皇宮裡有種紫色的竹子?”
“公主是在說紫竹林罷?”玲瓏一邊將衣裳放進衣櫃,一邊笑道,“那並非是紫色的竹子,而是帶着暗紅色淚跡的湘妃竹。”
“湘妃竹?”硃砂怔了怔,“那卻是甚麼?”
“公主殿下沒聽過娥皇和女英的故事?”玲瓏道,“娥皇和女英乃是上古皇帝堯帝的妃子,因堯帝降龍而身亡,兩位妃子痛哭不已,血淚滴於竹子之上,便在竹上留下了淚痕。”
帶着……愛人血淚的竹子嗎……
硃砂的心,不知爲何莫名地疼了一下。
“後來因王后娘娘說,爲後爲妃當如娥皇女英,便在御花園之南開闢了一處園子,種滿了這種湘妃竹,用以昭示後宮嬪妃。王得知之後十分喜悅,當下便親提園名爲‘紫竹林’。”
“原來是這樣。”硃砂慢慢地點頭。“紫竹林”,卻原來有這樣的來歷,但不知爲何白隱會選在那樣的一個地方爲自己解毒……
玲瓏、綠玉等人退下之時,硃砂仍坐在窗邊望着外面發呆,玲瓏將一件罩衣搭在了硃砂的肩上,方纔退下了。
硃砂微笑地瞧着她們退下去,眼中溫和沉靜的目光攸地灼亮了起來。她跳起來,扔掉罩衣,快步跑到窗邊,翻窗跳了出去。
夜風吹起硃砂的一頭長髮,將髮絲繫住的絲帶攸地吹得飛了出去,然而硃砂卻全然沒有發覺,只是朝着御花園的方向奔去。
今夜的月光分外圓滿,像是此刻硃砂那滿懷着希望的心。
或許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目標和希望,內心便會充滿了勇氣。遠遠兒的已然可見那一片片高聳矗立的竹子了,清瘦的竹葉在夜風裡輕輕搖曳,竹影斑駁,而那點點紫色班紋即使是在夜裡也可以看得清楚。
那……便是上古時代深戀着自己愛人的女子的血淚麼?爲何即便輾轉了這麼久的歲月,依舊傳遞出悲傷的氣息?
慢慢地走進去,穿過一株株竹子,紫竹林中心處瞧見了一個漢白玉的涼亭,亭邊立着一個身着玄色長衫的人影,衣袂輕輕揚起,修長與挺拔的背影彷彿與地上的影子連爲一體,憑空地令人感覺到他的神秘,吸引着人想要走近一探究竟,卻,害怕被那種帶着黑暗的氣息所吞噬。
“你來了?”還不待硃砂走到近前,便史到他問。
“嗯。”硃砂停下腳步,輕輕地嗯了一聲。
白隱,慢慢地轉過了身來。
黑眸,婉若黑耀石般,便是在黑夜裡也散發着爍爍光輝,那薄脣邪魅地上揚着,掛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笑,像是早已然將一切都看透,成竹在胸般,亦像是蠱惑人心的魔,引你走向地獄的深淵。
硃砂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堅定地看着這個傢伙。無論如何,今天一定不能被這個魔鬼牽着鼻子走,要淡定,淡定!神馬都是浮雲,要把一切都看空,用無慾無求的滅絕師太心境來對待他,就一定能奏效!
“唷,今天倒是很乖嘛。”白隱笑眯眯地說道。
硃砂站在那裡,一頭青絲在月光下散發着熒熒的微光,靈氣逼人的眼眸像是汲取了月華般璀璨迷人,那雙花瓣般的櫻脣輕輕地抿着,小臉兒上滿是倔強與不服輸的神情,讓人分外地想要逗一逗。
白隱歪着頭,禁不住將硃砂看了又看。
“工作裝換了啊?”白隱笑着問。
但見那粉藍色的楹花對襟小襖剛剛及腰,曳地的水粉色百褶長裙被風吹起,水紋一樣飛揚,讓這原本便纖細俏麗的人兒此刻顯得愈發地水嫩輕盈,好像花兒之中悄悄溜出的精靈般忒地討喜。
“少囉嗦。”硃砂可沒這個耐性跟他扯這些沒用的話,她上前一步,揚起臉來問白隱道,“毒給不給解?”
“給,”白隱點頭,“當然給。若是隻能研製出來毒藥,而無解藥,那豈不是憑白的辱沒了本王的才華?”
研究這種害人的勞什子還自稱爲“才華”?硃砂嗤之以鼻。
“你想說甚麼?”見硃砂烏溜溜的眼睛閃過一抹不屑神色,白隱不禁挑眉問道。
“我想說,讓你快些給我解毒,亥時原本便是後宮女眷禁足之時,若給人發現了豈不是糟糕了?”硃砂道。
“不會有人來這裡的。”白隱淡淡地笑,他擡眼看了看這片竹林,脣邊泛起一縷帶着嘲諷的笑意,“那莊楚云爲討王歡心建了這麼個紫竹林,原本是想附庸風雅,作給那些後宮嬪妃們看看。誰想偏是這被冠了這多頭銜的地方,到了最後卻是最無人問津的,想來,倒着實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