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妃緊緊地抱着膝蓋,像個受了傷的孩子,長髮將臉全部遮住,沒有了半分的空間。黑髮、長袍,將她緊緊地包裹在其中,彷彿只有這樣她纔會感覺到安全。
那來自於白華眼中的驚恐和害怕讓玉妃感覺心都涼了。儘管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卻還是在面對的時候做不到真正的坦然。這個,曾經一度站在白園那株白蘭花兒樹下,癡癡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呵……那個曾經許下將來會她自己走,會給自己幸福的少年,便是他,也還是嫌棄自己了麼?
而這個小小的少女,恐怕換作是幾年前,站在自己的面前,玉妃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縱然她清秀可愛,但比之玉妃從前那豔壓羣芳的美,到底還是有些距離。曾經對任何女人都不屑的玉妃呵,曾經對任何男人那神魂顛倒的愛慕都不屑一顧的玉妃……竟然也混到了今天的這步田地。
到底是世事的無常,還是一個有趣的玩笑?
玉妃的心,碎成一片一片,明明是盛夏,卻已然如置冰窟。
手上,突然間覆上了一層溫暖,讓玉妃的身體一震,擡起頭,透過那絲絲縷縷的黑髮,看到的,是一張帶着關切與疼惜的臉。
“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那個小小的少女輕輕地問,“到底是什麼使你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這溫暖像是一道無形的洪流,一下子衝破了心裡建築了多年的堅硬城堡。委屈、辛酸和痛苦一股腦兒地涌出來,讓玉妃措手不及。眼淚,有如斷線的珠子簇簇滑落,她突然間俯下身,倒在膝上慟哭起來。
那隻溫柔小手的出現,讓白華也微微地一怔。玉妃的痛哭讓他的心也跟着微疼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表現出的是何等的冷漠。便坐起身來,想要伸出手去拍玉妃的背,卻終究還是放了下來,頗有些不自在地問道:“玉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突然之間就不見了呢……倒叫我……倒叫本王好找。”
僅僅是好找那麼簡單麼?
硃砂轉過頭去,十分鄙夷地掃了白華一眼。
瞟見硃砂的目光,白華的臉紅了一紅,便將臉扭了過去。
“我……”玉妃張了張口,原本是想要好好兒的傾訴的,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都沒有一個人能夠這樣與自己說話。她是多麼的想要把一切都說出來呀!可是在這會子,玉妃能做的,卻只有哭的份兒。她的淚水已然將衣衫浸溼,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能哭盡畢生的力氣,讓她氣喘吁吁。
溫暖的小手輕輕地拍了拍玉妃的背,硃砂安慰道:“你這樣瘦弱,仔細哭壞了身子。”
溫柔的話語,體貼的語氣,像陽光般照進了玉妃的心裡,那充滿了痛苦的內心,竟然感覺到了一絲欣慰。
“方纔,那溫良要殺我的時候,可是因爲你的出現而讓他走了神?”硃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
玉妃點了點頭。
“玉妃,你是怎麼跟到了這裡的?”既然這纏了自己這麼久的“女鬼”近在眼前,那纏繞於心的疑問便索性一股腦兒的傾倒出來。
“我……”玉妃囁嚅着說,“我藏到了楚雲王后的馬車底下……”
馬車底下!
楚雲王后!
“楚雲王后怎麼來了?”硃砂震驚道,“可是我並沒有看到她啊。”
“你當然沒有看到她,”玉妃牽動那鮮紅的脣,冷冷笑道,“那個狡猾的女人怎麼捨得跑到這裡來送死?”
“不是說,王后娘娘會隨後出發,在距城南獵場幾裡外的行宮處休憩麼?”白華微微皺起眉來,“難道這只是一個幌子?”
“根本就是一個幌子。我自知殿下的先行隊伍自然是要騎馬的,便打算藏身在那馬車裡,待到她上車之時便去親生殺了她,可惜,我等來等去,前來登上車輦之上的人卻不是她,而是數個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
硃砂的心底裡沉。
“這件事情定有蹊蹺,我想下車卻已然是來不及了,便只能屏息靜氣地藏得好了。”玉妃輕嘆一聲,誰想馬車一路並沒有駛向別宮,而是徑自奔向了獵場,他們在距獵場幾裡之外下了車,然後一路飛奔向獵場。我待到他們全部跑得乾淨了,方纔下了車。我這一身裝扮只恐被人瞧見,想跑又沒得跑,只能跟着跑上獵場,想着若有機會便再藏在哪裡跟回來……那馬車,因不知還會有怎樣的機關,着實是不敢再去藏了。”
瞧着這昔日風光無限的大美人,想到她那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父王白石也會搬着梯子替她去摘的日子;想到她意氣風發地與父王共乘一輦,那氣勢那美貌完全都將楚雲王后比下去的從前。再看看眼前這個自身不保,卻藏身在馬車裡的可憐女人,白華突然之間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這是不是,命運的嘲諷之處呢?
“如此看來,這次的圍獵,確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硃砂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感覺到無限的寒冷。這麼說來,無論是澈玉澄玉還是自己,還是白華,恐怕,都不過是白石這棋盤上的一粒棋子,除了起到穩定棋般的作用,是生是死,是留是棄,全都無所謂的。
無論王爺,公主,還是郡主,在皇族利益的面前,全部都是浮雲啊……
“玉兒,你還沒有告訴本王,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你方纔口口聲聲地說要殺楚雲王后,莫不是此事與她有關?”白華這廝恐怕早就想到這次圍獵是場鴻門宴了,所以才躲得這樣遠,所以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專注地望着玉妃問道。
本王……玉妃在心裡輕輕地重複着這兩個字,想到這個少年在愛慕自己之時,總是稱呼自己爲“我”的,而今,卻也擺出那尊貴的身份來了麼?
雖然心中有掩飾不住的淒涼,但玉妃心裡洶涌澎湃的恨意卻足以將這點淒涼掩蓋。即將說出口的真相,讓玉妃的身體都控制不住地顫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方纔緩緩地說道。
“這事不旦與莊楚雲那死女人有關,恐怕,與整個莊家都有着脫不開的干係!”
莊家?
硃砂意外地瞧向玉妃。如果說,這只是簡單的嬪妃之間的爭風吃醋,又如何會與那莊家扯上關係呢?
“事情的起因……”玉妃那鮮紅似血的嘴脣顫抖着,乾枯的手,自腰間慢慢地摸索出一樣東西,目光復雜地瞧了過去,“還是源於這個東西。”
硃砂的面容,立刻變了顏色。
那是一枚耳環,蝴蝶形,鑲嵌着微藍的美玉,那看似精巧的細小的玉石,一經陽光的照耀,便像乾渴的孩子貪婪地汲取着陽光,然後散發出耀眼而瑰麗的光芒。
“藍月之玉!”白華脫口而出。
“華兒也知道?”玉妃驚訝地瞧了眼白華。
白華的臉微微地紅了一紅,悄然看了眼硃砂。硃砂,卻只是低頭望着那枚耳環,沉默無語。
“看起來,華兒也不再是曾經那個懵懂少年,而是這般遠見卓識了呢。”玉妃淡淡地笑着說道,僅聽她的聲音,便已然被這悅耳有若鶯啼般的嗓音醉倒了。可以想象,這樣一個美妙的人兒,在從前是怎樣的風光無限。玉妃轉過頭,繼續瞧着這枚耳環,脣邊綻出一抹苦澀笑意,“要怪,只能怪我當初太年輕,以爲擁有了殿下的寵愛,便可以肆無忌彈地去做任何事情。卻不知,千古以來,帝王之愛,是最爲靠不住的。”
說着,便兀自陷入了沉默。
硃砂沒有說話,身爲帝女的她,同樣無法理解父王赤木擁有除了母妃和水雲之外的嬪妃。雖然比起白石的濫情,父王赤木已然算得上是相對專情了,民間既沒有選秀也不會有采選,皇宮的嬪妃加起來不超過十個,但就是這樣也依舊鬥得雞飛狗跳熱鬧非凡。只是,牽扯整個一個家族去對付一個女人……莫不是,這玉妃有着足以對莊家造成威脅的勢利麼?
“這耳環,若本王記的沒錯,當是父王賜予你的罷?”白華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枚耳環之上,神情裡有些酸澀與欲蓋彌彰的不快,“記得你十分喜愛這對耳環,每天都戴着。爲了這,你還編了支舞,喚作‘蝶舞’,是吧?”
“你都記得,”玉妃的眼中閃過一抹感動,卻攸地深沉了下去,“可是殿下他還記得嗎?我就這樣突然之間的消失,他卻不曾有半點悲傷……不出半月,便寵幸了新妃。想想,我從前還真是天真呵……”
說罷,便兀自低頭輕輕摩挲着這枚耳環。
“這耳環,卻是害你如此境遇的罪魁禍首麼?”硃砂可沒有耐性聽這玉妃在這裡感慨君王的無情,她關心的,只有一件。
“是,就是它。”玉妃點頭,“那時候只知道這鑲嵌着藍月之玉的耳環十分的珍貴,卻並不知道它還有着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正是這個秘密,讓我陷入一場殺機之中……”
硃砂的手,緊緊地相互絞着,手指已然微微地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