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又依稀聞到了那種味道。
淡淡的藥香,帶着氤氳的幽暗深邃,沉浸在夢裡,是一種心安,還是一種心動?硃砂迷迷糊糊地,只感覺自己的臉龐上覆着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撫摩。
眉,眼,臉龐,鼻,脣。
她聽到了輕輕的嘆息,還有輕輕的口哨之聲。
這是一支什麼曲子呢?好像曾經聽到過似的。哦,是了,就是在那個時候聽到的吧?在自己最痛苦的時候,被白隱的藥折磨的時候,那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昏昏沉沉的睡着吧?夢裡依稀也聽過這首曲子,那時候好像是笛子的聲音。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是那樣的沉,硃砂努力過幾次,只覺渾身疼痛,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得,只得乖乖地繼續她的沉睡。
背後的傷口起初疼得火辣,硃砂在昏迷裡像是感覺到有烈火在背後燃燒,燒得她痛苦不堪。然而不知何時,卻有一股清冷淡淡地覆蓋了這種燒灼之感,絲絲縷縷,撫慰着那種痛苦,越來越淡。睡眠,也越來越香甜,令硃砂倍感輕鬆。
只是,糾纏在夢裡的這飄渺纏綿的笛聲呵,竟然,如此幽怨,讓硃砂的心都微微的疼了起來。
到底背上的傷疼,還是心裡的痛更疼?
硃砂不知道。
臉上還有溫暖的手在輕輕撫摸,硃砂很想睜開眼睛去看一看這隻手的主人到底是誰,可是無論怎樣努力都看不到。
會是……誰呢?
一日復一日,偶爾會有人聲喧鬧之時,便是白天罷?白天,是沒有那溫暖手的撫慰的,只有到了安靜之時,他纔會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這種微妙的交流,突然間成了硃砂在昏迷時候的小小期待,讓她在最難過的時候也不至於如此難熬。
是夜,再次聽到那輕輕的口哨聲響,硃砂只覺胸口積鬱的沉悶之氣憋得她好生難受,不免輕輕地嘆息一聲,眼睛竟能緩緩地睜開來。
紅燭在宮燈裡搖曳,投在牆上淡淡的紅色光暈。有一道玄色的身影憑窗而立,沉默着望向窗外搖曳的花影。
“白隱?”硃砂意外地驚呼,忙不迭想要坐起身來,卻牽動了身上的傷,疼得她輕叫出聲。
“你活過來了?”白隱眼波流轉,薄脣挑成個輕狂的弧度,“還真是讓本王意外。”
“你!”剛剛清醒過來的硃砂哪裡禁得起白隱的這通氣?當下便覺一股怒氣堵在胸口,一張小臉兒都漲得紅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若不是我,你早就被一刀砍死了!”
一面說着,硃砂一面用手輕輕拍着胸膛,好悶好悶,胸膛好像都快要炸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被氣炸了肺?
“呵……”那張臉上又露出了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看到硃砂生氣,白隱反而來了興致,他慢慢地踱過來,低頭瞧着硃砂被氣得有如紅蘋果的臉,道,“恐怕連你自己也意外吧?本以爲替本王捱了這一刀,等於是還了本王的一個人情。可惜,那些庸醫的藥對你根本不見效,到底還是本王治好了你的傷。你想還的人情沒還上,反而還欠了我一個人情,嘖嘖嘖,太子妃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你!”硃砂氣得心都哆嗦了,揚手想要去打這張可惡的臉,卻只覺喉嚨涌上一股子甜膩,張口,竟“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白隱這廝,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手帕蓋在了硃砂的嘴上,那吐出的血水被如數擦在了手帕上。
“滾開!”硃砂想要推開白隱,卻被白隱一把拎住,按倒在牀塌上趴了下來。
“幹什麼!”硃砂掙扎着。這臭不要臉的白隱,難道他嘲笑自己不夠,還想要繼續羞辱自己嗎?
“別動。”白隱低吼一聲,大手按住硃砂,指尖在硃砂的背上游走開來。疼!硃砂忍不住輕叫出聲,白隱卻牢牢地按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就這樣忍受着一陣陣要命的痛苦,硃砂疼得連殺了白隱的心都有。可是漸漸地,硃砂卻發現在這劇烈的疼痛過後,胸口的憋悶之感卻漸漸地消失了。
“怎樣,很享受吧?”終於停止了對硃砂的摧殘,白隱湊在硃砂的耳畔,輕笑着問道。他的長髮垂下幾縷,落在硃砂的臉際,忒地癢人。
“無恥!”心裡雖然驚訝於白隱的醫術,硃砂的嘴上卻不打算饒他。更何況這廝現在就在自己的背後,兩腿分開,膝蓋着牀,雙臂支撐在左右,如此曖昧地貼近自己,就差壓在硃砂的身上了。
率色的袍子,蝙蝠一樣張開,將硃砂緊緊地包圍在其中,他呼出的氣息帶着淡淡的藥香,形成一種特有的味道,在空氣裡氤氳。硃砂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被這不要臉的白隱用這樣的姿勢壓着,想要動彈也是不敢動彈的。猶記上一回,在那片灌木叢中,就被這該死的白隱佔去了便宜。那個男人特有的危險物什,讓硃砂在心底產生了一股子又恨又怕的情緒,竟是說甚麼也不敢再去與他相碰的。
“滾開。”硃砂憤憤地低吼。“從我身上滾下去。”
“哦?”白隱的眼中閃過一抹捉狹,“要怎麼滾呢?”緊接着,他想了想,又挑脣道,“更何況本王並沒在你身上,哪裡有着力點呢?”
說完,這白隱竟然將整個身體重重地壓了下來。可憐這硃砂如此嬌小的身軀,哪裡禁得起白隱的這通壓?當即便輕叫一聲,整個身體縮成一團。
這白隱想來原意只是想要將硃砂逗弄一番,誰知這一壓之下便覺身下的小小嬌軀如此柔軟可人,心底攸地升起一股子異樣,那雄偉便也陡地向硃砂宣揚起了它的雄風。
“啊,白隱,你無恥,無恥!”硃砂氣憤得大叫不已,粉拳在牀塌之上不住地捶着。
“公主?”
“公主殿下?”
門外傳來玲瓏等人的呼喚之聲,白隱的身形僵了一僵,然後迅速地低下頭去,在硃砂的耳畔吻了一下。
“滾!”硃砂的音量陡地提高成尖厲的分貝,白隱低笑一聲,突然間翻身而起,影子一樣掠出了窗子。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醒了?”
隨着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玲瓏等人慌里慌張地涌了進來。瞧見硃砂趴在牀上,一臉悲憤地望着衆人,均唬了一跳。那玲瓏立即飛撲過來,卻不想自己方纔跑出來時鞋子都沒有穿好,這會子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幸而璇兒扶住了她,衆宮女七手八腳地相互扶着奔到了牀邊,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公主殿下,您可是醒了!”玲瓏剛一張口,淚先落了下來,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只是哭。
“你哭個什麼勁啊。”硃砂雖被白隱氣得心情極其惡劣,但到底有感於玲瓏的這份情誼,不覺放柔了聲音嗔道,“我這不是好好兒的?”
“嗯,嗯。”玲瓏急忙去擦眼淚,可是怎奈這眼淚卻越擦越多,弄得綠玉鸚女等人都跟着掉起了眼淚。
“好了,都別哭了。”硃砂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能不能先幫我翻過來?”
倒是璇兒最先起身,幫着硃砂翻過身來,平躺下去,方纔略略好了些。
“說起來,公主您真是命大。”綠玉擦了擦眼淚,道,“先頭剛回來的時候,可把我們都嚇死了,一身的血啊,止都止不住。”
“可不,”鸚女連連點頭,“太子殿下當時連臉都變了色,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我們當時都不認識太子殿下了,竟然也有那麼嚴肅的一面。”
“是啊,”璇兒感慨道,“太子殿下這幾日天天下了早朝都會來看公主殿下您,真可謂是一片情深呢……”
天天來看。
硃砂的心裡,微微地一疼。早朝過後的喧鬧,必定不是那寂靜夜裡溫情的撫慰,那個人……也定然不是澤哥哥罷?
“說來也奇怪,先頭御醫的藥總是止不住血,害得我們都慌神到了極點,一天要換好幾次的包紮,誰想只過一夜,那傷口便奇蹟似的不再流血了,而且癒合得格外快。”想起來,玲瓏也覺得奇怪,“而且每過一天,就會好上幾分,或許真的是老天保佑,讓公主殿下少受些疼痛的折磨罷。”
硃砂微微地怔了一怔。她再一次想起了那溫柔的手,那趨驅了背後陣陣疼痛的清冷,難道,那是白隱的手?
硃砂的臉“騰”地漲得通紅,用力地搖了搖頭,想要把腦子裡的這種要臉的念頭甩得一乾二淨。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這是怎麼了?”玲瓏被硃砂唬得慌了神,忙不迭地跳起來嚷道,“綠玉,快,快喚御醫,公主殿下又不行了。”
“誰不行了?”硃砂停止了動作,瞪起眼睛瞧玲瓏,“你主子還沒死呢,哪裡就不行了?”
玲瓏張了張嘴巴,綠玉卻“哧”地笑出了聲,衆人皆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連玲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明兒可要回太子殿下,說公主殿下醒了。”璇兒笑着提醒,“要不啊,太子殿下可要擔心壞了。”
澤哥哥,在擔心我呢,硃砂輕輕地嘆息一聲,安安靜靜地躺了下來。
如衆人所料,白澤在知道了硃砂清醒過來後,非常的高興,下朝之後便趕了過來。當然趕來的還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人,比如白石。
白石對於硃砂救下白隱的舉動大爲感動也大加讚賞,當即便加封硃砂爲“千儀公主”,且額外賜了座封地給予硃砂。
封地。
硃砂的心猛地一沉,急忙掙扎着起身。
“哈哈哈,小朱砂,你不必驚慌,你對我大商如此忠孝,日後的好東西可有得是!”白石只當硃砂是激動過度,急忙擺手大笑。
“不,殿下,這可萬萬使不得!”硃砂瞧白石原來是會錯了自己的意,慌忙搖手,示意玲瓏前來扶她。白石的臉攸地沉了下去,冷冷道:“小朱砂,你難道要駁我的面子嗎?”
“殿下誤會硃砂了,”硃砂終是站了起來,顫顫地跪倒在地,“硃砂乃是武昭國郡主,能有幸被封爲公主已然是十分的榮幸,萬不敢受封領地,此乃對殿下的大不敬,更是萬萬不妥的,如若是硃砂的父王赤木知道此事,必定要重責硃砂,罵硃砂不懂得爲臣之道,想要逾越自己的身份地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