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朵嬌嫩的小,花,清清爽爽,快快樂樂的綻放,露珠兒晶瑩無比。
青雲低下頭,瞧了瞧自己的手。剛纔,就是這隻手,讓她害怕的吧?
她在怕什麼?血腥?屍體?可嘆青雲的這雙手已然沾了太多太多的血腥,怪不得她如此害怕。
脣邊綻出一抹自嘲笑意,青雲搖了搖頭,轉頭,目光卻被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吸引。
“你?”黑眸微微地一怔,隨即便再次漾出笑意,“你還在這裡?”
沒有迴應,在那不遠處的樹林之中,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動了一動。靠着一株粗壯樹幹,慢慢地坐在地上,好像嬰兒般蜷縮成一團。
青雲瞧着這個人影,陽光從樹端上照射下來,斑駁的陽光灑在那漆黑的長髮上,與那白衣形成鮮明的對比,乾枯的手緊緊攥在一起,抱住膝蓋,臉被頭髮遮擋住,完全看不清容貌。
“你在跟着那個孩子嗎?”青雲問。
那個人身形微微地頓了頓,依舊沒有說話。
“你何苦如此,”青雲微微地挑脣,“既然該到了離開的時候,就不要再如此執着和眷戀。你放不下的是什麼?是不甘,還是不願?”
輕輕地顫抖着,那個人將頭緊緊地貼在了膝蓋之上,原本瘦弱的身子,此刻更加的單薄。微風拂過,吹得那襲白衣飄起,將那女性的線條勾勒無疑。
“給你一個算不上警告的警告,”青雲用手輕輕地撫了撫那束住長髮的綢帶,眸上閃過一抹陰冷,“不管你想要做人還是做鬼,若是傷到那孩子,我可不會饒你。”
那白衣女子身體一震,慢慢地擡起頭來。蒼白的臉,鮮紅的脣,眸光裡卻涌現着隱隱的淚光。然而青雲卻根本懶得瞧那眼淚一眼,轉身便翩然離去。
而青雲口中的那個孩子,這會子正在爲自己的這番境遇所煩惱和感慨。
爲什麼殺我……
這個問題,硃砂想不出,猜不到。按着常理,自己這個異國的郡主來到這繁華鼎盛之邦,被人欺負被人看輕是件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的心願很簡單,能夠讓這個強大的商國,不要去欺負自己那原本弱小又經歷了一場瘟疫洗禮的武昭國,讓自己的國民有一個可以喘息的機會,讓他們平安的繁衍生息下去。可是她硃砂又得罪誰了呢?到底有什麼人,非要致自己於死地?
硃砂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
這會子硃砂坐在草地上,感覺到一股子從心裡往外的疲憊。讓她沮喪得連話也不想說,坐在她身邊的,八成是硃砂從來沒有想過會如此親近的白華,這一切都亂七八糟的不像話。
硃砂悻悻地摘掉頭上那頂綴着五彩珠子的小帽子,然後拉住另一側的髮辮,輕輕一扯,髮帶滑落,黑髮飛舞。
白華微微地側過頭,打量了一眼這個難得安靜下來的小貓。青絲飛舞,纏繞在她的臉際,目光裡有淚光點點,櫻脣微張,像是飽含了雨露的花瓣,竟是那樣的惹人心憐。
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這種陌生的感覺讓白華十分不痛快。
硃砂轉過頭,被眼前白華的表情唬了一大跳。但見這白華皺起眉頭,像是在瞪溫良那般,用充滿了仇視的眼神盯着自己,好像隨時要跳起來打擊自己一般。
“你幹嘛?”硃砂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想嚇唬我啊?”
白華被硃砂抓個正着,一張臉又紅又白,憤然轉過頭去,連辯駁都沒的,只是兀自低下頭,無比糾結地盯着地面。
“喂,”硃砂叫了一聲,白華卻沒有反映,急得硃砂提高了音量吼道:“喂!”
“幹什麼!”白華攸地將身體躲出去老遠,然後用手揉着耳朵,一臉厭惡地瞪着硃砂。
“幫我一個忙。”硃砂舉起手,青蔥似的手指間夾着的,是一枚粉色的綢帶。“幫我把頭髮束上,可好?”
白華剛剛想要發火,但瞧到硃砂那受了傷的手臂,便只緊緊地抿了抿嘴,默默的接過那緞帶站起身來,走到了硃砂的身後。
“低頭。”白華不耐煩地命令。
“低頭幹什麼?”硃砂費解地問。
“你不低頭本王怎麼束啊?”白華像是吼白癡一樣地吼。
硃砂氣結,但是好歹是有求於人,便只得照做着低下頭去。
伸出手,將那迎風亂舞的長髮攏到一起,那溫潤的長髮一點兒也沒有被熾熱的暑氣感染,反而是散發着熒熒的水氣,清冷微涼,抓在手裡與那絲綢無甚分別,白華有些好奇,是不是所有女子的頭髮都是這般柔順的?
“快點吶,在發什麼呆啊?”硃砂爲了方便這白華束頭髮,早已然低下了頭去,這會子已然保持這姿勢半晌了,脖子都覺得有些疼了。
“哦?哦。”白華微微地怔了一下,便急忙收斂心神低下頭來認真地去綁好硃砂的髮辮。待到束得好了,白華突然發現,硃砂的胳膊、脖子,加上這髮辮,已然被白華打了三個結。他突然之間覺得有些好笑,便咧開嘴巴笑了出來。然而,當白華擡起頭,目光卻像突然之間被燙到了般地,整張臉錯愕地全部放大。
“鬼……”他結結巴巴地,竟是連句整話也說不出了。
“你弄好了沒有啊?”硃砂這樣低着頭很難受,不免不痛快地嚷。
“……”白華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就在他的眼前,就在那不遠處的樹林之中,緩緩地走出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頭黑髮垂在身前,那麼長,幾乎擋住了整張臉,一隻眼睛隱隱露出,死死地盯住白華,一點一點,朝着這邊移動過來。
白華感覺到脊背慢慢地爬上一層涼意,冷風吹過,讓他禁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風,吹起那女人的一頭長髮,露出血紅的嘴脣,這嘴脣竟然咧開來,露出個無比詭異的笑容。
“呀!”硃砂大叫起來,顧不得手臂的疼痛,伸出雙手去扳那突然緊緊捏住了自己脖子的白華的手,“你要幹嘛,你這個神經病,臭白華,你想要殺了我嗎!”
然而擡起頭,硃砂卻赫然看到了正緩緩走過來的那個……女鬼。
女鬼!
她果然是在跟着自己!
硃砂被唬得說不出話來,白華捏住硃砂的脖頸的手冰涼無比,更增加了硃砂的寒意。偏偏這女鬼含情脈脈地望着白華,一步一步接近。
“你!你!你!”白華被唬得一張臉慘白如紙,目光遊離,甚至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裡。他大步後退着,卻被腳下的野草絆了一下,徑直跌倒在地上。
那女鬼越過硃砂,慢慢地朝着白華走過來。
這白華已然滿頭大汗了,想要逃,身體卻僵硬了似的根本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地瞧着那女鬼在離自己咫尺之近的時候,蹲下了身來。
“不要!不要!”白華真是一點都沒有辜負他膽小鬼的盛名,被嚇得緊緊閉上眼睛大喊,“你快走罷,走罷!本王生平沒有做過甚麼虧心事,你要是缺金少銀,本王今兒晚上便喚人燒大堆的金銀元寶給你,什麼金山銀山,金童玉女隨得你挑隨得你選……”
“華兒……”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這樣美的聲音,難道竟是出自這女鬼的口中麼!
硃砂驚訝地瞧着這女鬼,白華更是猛然睜開了眼睛。
“這聲音……”白華怔怔地瞧着這女鬼。黑髮垂下,隱隱看到的,是那微微上揚的紅脣,含着似喜若輩的笑。白華伸出一隻手,慢慢地,將那女鬼額前的長髮攏起。他的指尖冰冷,手指微顫,慢慢地,像是害怕又像是猶豫地攏起了那發,露出了一張削瘦得幾乎只剩下皮襄的臉龐。
慘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顴骨凹凸,似乎沒有一點血肉,只有一張白得嚇人的皮緊緊包着骨頭。說這是隻鬼,絕對不會有人置疑,然而,這隻鬼,卻眼眸秀美,露出既喜且輩的目光。
那鮮紅得刺眼的脣,也在微微地顫抖。
“玉……兒?”華白嘗試性地喚道。
那“女鬼”閉上了眼睛,微微地點了點頭,臉上綻出欣慰的笑容。
“玉兒?”硃砂頓時忘記了自己的疼痛,欣喜地叫了起來,“你就是那個玉妃嗎?那個,白園的主人?”
玉妃的身形微震,似乎“玉妃”這個名字讓她大受驚嚇。她轉過頭來,用帶着震驚與意外的目光瞧着硃砂,四目相對,雙方的心裡,都激盪出了異樣的情愫。
於硃砂,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一張臉,她着實想象不出,到底會是怎樣的事情會把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折磨成眼下這般的可怕模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乎全身的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又是,怎樣淪落如此的呢?
看到硃砂眼裡的驚詫與隱隱的害怕,還有她打量自己時的目光,玉妃的心像刀絞一樣的疼。她慢慢地低下頭,枯乾的手,緊緊地相握,緊緊地,眼睛痛苦地閉上了。
白華的手放下來,額前的長髮順勢落下,遮住了那張曾經美麗到豔驚四座,而此刻卻乾癟可怕到令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