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病倒了。
侍衛是在森林深處找到他的,傾盆大雨也沒能讓他醒過來,曾經健壯的身體泡在雨水中,枯葉落在他的臉上,整個人全身慘白,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屍體。侍衛將白石送回宮,御醫診斷的病症是鬱結已久心火上浮。
“鬱結已久?”楚雲王后搖頭冷笑,這兩日有白澤每日在雲香殿中陪伴,楚雲的病症已經好了許多,連嘲諷的表情都多了生氣。
白澤抿脣不語,面前這個人是自己的母后,而病倒的那個人卻是自己的父皇,白澤被夾在中間左右不能。
楚雲王后擡眼看出白澤臉上的糾結,“澤兒,是覺得母后很過分麼?”
“兒臣不敢。”
低眉順眼的一句話,聽不出來是真話還是賭氣,楚雲王后的鼻子有些發酸,語調卻依舊堅定,“最先發狠的人,可不是母后。澤兒,不管到什麼時候你都記清楚,母后這樣做,也只是爲了我們母子二人。”
“母后,”白澤轉過頭,不想去看楚雲王后,“畢竟是結髮夫妻,何必要如此?”
“你以爲我這是爲了我自己?”楚雲王后有些激動,頭上的鳳釵隨着她的腦袋晃動不止,“如果不是母后這樣做的話,你以爲太子之位會是你的?你以爲你能這樣安安穩穩坐上這麼多年?”
“母后,”白澤不想就此爭論,“時候不早,母后還是早些歇息,身子纔剛開始轉好。”
楚雲王后凝視着白澤的背影,“去看你父王?”
“唔。”
“澤兒,事到如今母后也就直言不諱,當年瑤妃的事情的確是母后所爲,才讓你父王對我怨恨至今。什麼鬱結已久?不過是他還未斷了對那野女人的念想罷了!可是,母后如若沒有除掉那瑤妃,現在的太子不會是你,皇后也不會是我。現在瑤妃已經不在,但是當年你父王從中作梗,母后斬草卻未除根,若想要你的太子之位坐得穩,就聽母后的,你的路,母后都爲你鋪好了,莫要自作孽。”
白澤抿脣,“母后早些休息,兒臣告退了。”
“若是你父王問起,就說本宮還病得厲害。”
“是。”
楚雲王后那充滿咒怨的話讓白澤渾身不舒服,只想快快離開這地方,剛準備關門,就聽身後楚雲王后的聲音幽幽傳來。
“還有,給我離那個硃砂遠一點,對你不會有壞處的。”
夜風緩緩而動,吹亂了白澤的頭髮,他緩緩撫着額前,這樣的凌亂終是不適合他。腳下的鎏金邊白靴踏過石板路,踩碎了片片枯葉,那聲音仿若響在白澤的心上,吱嘎吱嘎,讓白澤的心緒有些亂。
當年瑤妃的事情,白澤曾經聽說過一些,還是年幼無知的時候從宮人口中聽來的。後來,那宮人被割了舌頭。這不但沒讓白澤對此事死心,反倒更是勾起了他的興趣。不過打聽來打聽去,也只是聽說當年有個妃子被極其殘忍地處死了,對號入座之後,白澤猜到那個妃子便是白隱的母妃。事情到此便也終結,白澤再也打聽不出其他關於瑤妃的事情,他開始意識到那是宮中一大忌諱,於是他也猜到那件事情與自己的母后楚雲王后關係頗深。
現在,謎題就被楚雲王后那樣三言兩語就解釋了,白澤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原來一件事情可以影響那麼多人那麼多年,白澤想不通人到底是爲了往前走而活着,還是爲了往後看才活着。
腳步緩緩來到泰和殿,進出忙碌的宮人和御醫讓白澤也不由得跟着緊張,快步來到寢殿中。
牀上的白石有氣無力,短短一天,就讓他好像蒼老了十年。白澤坐在龍榻對面,“父王。”
白石擡起眼皮,“澤兒。”
兩人就這樣對視無話,白澤喘了口氣,覺得有些氣短,“父王龍體抱恙,兒臣就不叨擾了。”
“澤兒,”白澤剛站起身,白石卻開了口,“父王年事已高了。”
這話讓白澤心酸,“父王不過是一時龍體不適,很快便會好的。”
白石苦笑,“你母后怎樣了?”
“母后……”白澤稍作沉吟,“依舊臥牀不起。”
一國之君和國母同時臥牀不起,白石苦笑,“好生照看你母后。”
除此之外,白石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陣陣疲累和無力將他籠罩,雙眼沉沉闔上便又睡去了。
白澤靜靜這樣陪伴了白石片刻,然後便起身離去。父王母后的這一場病,讓他看到很多沉埋多年的東西都在漸漸浮現,揚起的塵埃讓他睜不開眼。
剛來到門外,一陣迎面而來的馬蹄聲引得白澤擡起頭,那駿馬正停在自己面前。能在皇宮之中策馬揚長的,沒有別人,只有自己眼前的白隱。
沉沉夜幕之下,白隱一襲玄色長衫,跨身於勝雪寶馬之上,恍若天神,那氣場給人施加了無形的壓力,讓白澤下意識退了一步。
好在白隱還是下馬了,臉上依舊是那吊兒郎當的笑容,“皇兄。”
就在這之前,白澤還在擔心,如若白隱不下馬,自己又該如何?那勝雪寶馬乃是父王賜於白隱,哪怕是見了父王,也只需在十步外下馬而已,就算他不下馬,自己也無法施他罪責。
畢竟,在皇宮之中唯一一個可以明目張膽策馬揮鞭的,是他白隱,而不是自己。
白澤也露出了個淺笑,“這麼晚了,澤兒你還不歇息?”
“來探望父王。”
在楚雲王后口中,白隱就是白澤登上帝位最大的威脅,可那卻沒能影響白澤,他拍了拍白隱的肩膀,“父王似是很疲累的樣子,你快去罷,去過也早些回去歇息。”
“多謝皇兄。”
月光投射下來,被樹影攔住,白隱站在月光之下,臉上的笑容有些玩味。而白澤,則站在樹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寒暄了一番,白隱向白澤道別之後便繼續上馬往泰和殿而去。
宮人都站得筆直守在門口,見到白隱後正要通報,白隱卻擺擺手,壓低腳步聲進了寢殿。
白石不知道自己爲何會突然醒來,只覺有種讓他不太舒服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睜開眼睛便看到白隱,看到他一臉溫和地笑着望向自己。
“隱兒,你來了。”
白石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卻顯得疲憊和蒼老。
白隱點頭,“父王感覺身體如何?”
“好多了,不過只是淋了雨而已。”
“既然如此,”白隱壓制着笑,“父王便要多多休養,才能出征甘寧嘛。”
提起甘寧之事,白石長嘆,“甘寧……本王怕是去不了了。”
白隱故作驚訝,“爲何?”
“這副皮囊已經不中用啦……”
“父王爲何說如此喪氣的話,父王軀如猛虎,那小小甘寧不在話下。” wωω⊙TTKдN⊙¢ ○
聽到白隱這樣說,白石還是忍不住大笑,剛笑了兩聲卻變成了劇烈的咳嗽,白隱連忙用帕子幫他擦拭,那雪白的絹帕霎時染上殷紅,父子二人頓時沉默。
燭光搖曳,白絹上的血色似乎扭動着身軀緩緩移動,白石乾笑一聲,“看,的確是老了呢。”
“父王萬壽無疆。”
白石有些落寞地搖頭,沉吟了片刻,突然擡起頭來,“隱兒!”
“父王有何事吩咐?”
“你可願意和代父王出征甘寧?”
白石目光如炬,堅定地看着白隱,似乎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這一次的驚嚇之後,白石頓覺自己身子骨不如往常,想到出征之事也提不起鬥志,可那甘寧乃是藍月之玉潛藏之地,多路人馬都在虎視眈眈,他又怎能將此處拱手於人?想來想去,反倒不如交給白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