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照見眼前的水色朦朧,而那個坐在水邊的男子一頭黑髮隨風輕舞,青色的長衫因他的坐姿而彎成優雅的褶皺,明明是坐着,但卻仍然可以感覺到他體態的修長和挺拔。
這個人,是誰呢?
硃砂好奇地慢慢走過去,在後宮裡,應該不會在這麼晚還有外戚男子游蕩罷?可是他看樣子也不像是侍衛之類的,難道是白石的哪個兒子?
白澤白隱硃砂都見過了,難不成這個是傳說中的白華?
不過聽說白華年齡跟自己差不多,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個頭兒罷?
不知不覺着,硃砂已經走到了這男人的身邊兒。水面上倒映出了這男人的容顏,雖然水面粼粼,但硃砂仍然被他的容貌驚得錯愕在了那裡。
看到水中突然映出來身後的少女,那男子猛然驚醒,突然間起身,伸手便抓住了硃砂的脖子,將他帶向自己。
“你是誰?”男人的聲音,像是冰一樣冷,卻,像這泉水一樣動聽。
脖子雖然被捏着,但硃砂卻被這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與容貌震驚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但見他一張臉有若細瓷,在月光下婉若會發光般晶瑩剔透,眉如墨染,雙眸修長,鼻子英挺,嘴脣乃是淡淡的桔色,這樣的五官湊在一起,怎麼看都有種說不出的風流雅韻。而他的眉心……眉心竟有一枚水滴形的烙印,讓這張臉有了股子異域的美感。
“你這膽大的宮人,不知道危險是甚麼嗎?”見硃砂竟然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自己,男人的眉緊緊皺在了一處,捏着硃砂脖子的手亦是緊了緊。
“咳……”硃砂這才感覺到呼吸困難,禁不住咳出了聲,她伸出手用力地扳着男人的手,一張小臉兒頃刻間憋得紅了。
風吹得男人的黑髮飛揚,糾纏着臉龐,硃砂目光迷離地瞧着他,一時之間忘記了快要窒息的難過。男子皺眉盯着硃砂,大概是猜不出眼前這少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硃砂攢了半晌的力氣,憋出來的一句話竟是:“好美……”
男人的眉挑了挑,竟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捏着硃砂的手也微微地鬆了鬆。
硃砂急急忙忙地深深喘了口氣,新鮮的空氣真的是太寶貴了!
“你是誰,爲甚麼會在這裡?”硃砂好奇地問這男人,“莫不是這宮裡的太監?”
“太監?”男人的眉挑得老高,“我像太監?”
“也還……不太像。”硃砂瞧了瞧他的衣裳,“太監似乎不穿這種衣裳。”
“除了這衣裳,就像了?”男人一時之間被硃砂這奇怪的猜測弄得又好氣又好笑,“你是甚麼人?新入宮的宮人?”
“我?”硃砂指了指自己,烏黑的眼睛轉了轉,道,“反正我不是太監。”
“呵……”男人笑了起來,他將硃砂上下打量了一下,見硃砂身上穿着髒兮兮的宮裝,早已然分辨不清她的品級,一張小臉兒倒是粉雕玉琢般精緻,烏黑明亮的眼睛卻有着掩飾不住的靈氣與冒失。
“小宮女,你可知道,好奇害死貓的道理?”男人輕輕地摩挲着硃砂的粉頸,眯起眼睛笑着問她。
“好奇害死貓?”硃砂奇怪地重複。
“呵……”男人鬆開了硃砂,轉身拾起了一樣東西,戴在了臉上。硃砂看到那赫然是一個銀製的面具,輕薄而又質地上乘,只可惜這面具戴在他的臉上,將那絕美的容顏遮住了大半,好像月亮藏進了雲中,只留淡淡的餘暉灑向人間。
“快些回去,要知道亥時可是女眷禁足的時辰,莫要違了宮規,惹出麻煩。”男人說着,轉身離去。
“等一下。”硃砂朝着男人跑了幾步,“你還會來嗎?”
“呵……”男人的腳步頓了頓,突然間笑出聲來,“呵呵呵呵……”
他的聲音有如鳳鳴響在暗夜之中,竟然莫名的讓人感覺到一陣心酸,那是……帶着自嘲的味道嗎?
像是被風帶走了一樣,那個男人終於消失在了眼前。
硃砂滿心疑惑地站在那裡,歪頭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裡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彷彿這個男人……他曾在甚麼地方見到過,但是,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而那絕代風華的容顏背後,好像深藏着甚麼東西,讓硃砂一見便有種不敢去碰觸的悲傷。
他……到底是誰呢?
硃砂站在那裡愣了好一會子,不知不覺着感覺到了寒冷。
天上的明月清清冷冷,雖然是初夏,但夜風裡總是帶了絲說不出的寒意。她打了個哆嗦,然後伸出手抱起了自己的雙臂,回頭望望來時的路,竟然不知道應該往哪裡走。
那個耳環,如若果真是掉落在了地上,被人拾了去,說不定就會惹下禍端,還是……得找到它纔是。
這樣想着,硃砂便抱着臂膀,慢慢地朝着記憶中走過的路走去。可是不知爲甚麼,身上的寒冷越來越甚,眼前的景緻都在轉動起來。這是怎麼了?硃砂迷惑地看了看四周,然後甩了甩頭,閉上眼睛再睜開,眩暈的感覺卻還在。
頭越來越沉,硃砂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腦袋,眼前卻突然間一片漆黑。她腳一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好疼啊……”硃砂悲呼一聲,眼睛卻因爲受了這疼痛而恢復了些許的明亮。我又看看見了?硃砂奇怪地爬起來,可是才走沒幾步,便再次因眩暈跌倒在了地上。
“我這是怎麼了?”硃砂自言自語地問了一句,想要掙扎着站起身來,卻是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難道,真的如那該死的白隱所說,自己的毒性又發作了麼?
硃砂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識卻一點點地消失,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會是真的死了嗎……
這是硃砂腦海裡浮現的最後一個問題。
夜風吹得很冷,兩旁樹林在沙沙作響,硃砂纖細而玲瓏的身影就這樣孤伶伶地倒在那裡,輕紗質地的裙子被風吹起,微微地向上揚着,似乎是想要替這個纖細的身體擋擋風。地上慢慢地出現一個長長的影子,與硃砂那孤單單的影子糾纏在了一起。
那影子卻原來是個身着銀色長袍的男子,柳葉形的胎記讓他俊美的臉龐顯出了幾許邪魅,濃眉下的一雙黑眸深深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硃砂。
“真是個沒腦子的傻女人。”他在硃砂的面前彎下身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撫向了硃砂的臉龐。她的臉龐因夜風而微涼,卻似水般瀅潤,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惹人分外憐愛,令他的手指忍不住在她的臉龐之上多逗留了一會兒。“就爲了那麼個耳環麼……”
說着,他自袖間拿出了一個被踩得扁了的蝴蝶形耳環,放在手裡看了看,然後將目光移向倒在那裡的硃砂。
“如若你果真如此寶貝於它,便證明那個傳言是真的了……”黑眸攸地深邃了下去,他的臉上出現了種深不可測的表情,連瞧着硃砂的眼也帶着種複雜遊離的神采。許久,他淡淡地嘆息了一聲,將耳環不動聲色地藏進了硃砂的袖子裡,然後抱起了她。
“如若註定你要捲入這場紛爭,那恐怕也是上天的旨意了……”他說着,薄脣慢慢地上揚,抱起硃砂大步離開。
很甜的感覺,像甘露,又像乃黃特製的蜜糖,硃砂貪婪地嚥下去,只覺喉嚨裡一片清涼甜蜜,十分的舒服。
“好喝嗎?”帶着調侃的聲音傳入耳中,讓硃砂的意識猛地一驚。
這不是乃黃的聲音,這個聲音……
“你要在本王的懷裡睡到天亮嗎?”這聲音這樣熟悉,這樣可惡,這樣令人討厭,這是……硃砂猛地睜開眼睛。
果然!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張令硃砂討厭到了極點的臉。
“白隱!”硃砂叫了一聲,下意識地甩出了巴掌。然而這巴掌並沒有甩到白隱的臉上,白隱伸出手捉住了硃砂的小手,他手上湯匙裡的水卻滴在了硃砂的臉上。
“這是甚麼?”硃砂好奇地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臉上的水,這纔看清自己正被白隱攬在懷裡,而白隱的旁邊有着一個小小的案几,案几上放着一個白瓷碗,瓷碗裡有水……而白隱的那隻手上則拿着一隻湯匙。這證明了甚麼?
“你在給我喂水?”硃砂順理成章地推斷。
“我是在給你喂藥,”白隱笑眯眯地說道,“毒藥。”
“呸!”硃砂一口啐在白隱的臉上,然後跳了起來。她這才現在,自己乃是處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這宮殿牆面雪白,有着玉石製成的獸紋石案,案上擺着名貴的花卉,上等黑檀木的傢俱,就連牆面上掛着的山水圖畫,都應是出自於名人之手罷?而地面竟然鋪着雪白的西域毛毯,上面繡着精緻的彩色花卉,一切都那樣的奢華令人眼暈。
“這是哪裡?”硃砂怔怔地望着這一切,喃喃地問。
“本王的府坻,”白隱淡淡地笑着,將手中的湯匙放在了那碗裡,“‘攬星殿’。”
攬星殿?
攬天際之星而爲殿……
這是何等狂妄的口氣?
硃砂慢慢地轉過頭去瞧白隱,這男人一襲銀白的袍子,似乎是與眼前這耀眼的一切渾身而爲一體,就像是天上的星辰,那麼耀眼,卻,可望而不可及。與之前遇到的那個男人相比,眼前的男人並沒有戴面具,讓人可以直接看他到那俊美非凡的臉龐,可是爲甚麼,爲甚麼在硃砂的眼裡卻覺得這男人像戴了面具一樣,看起來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遙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