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放肆”喊得如此冰冷,掩不住的憤怒。想這宮裡的小太監們平素裡都是被吼慣了的角色,縱然有些身份高了些的太監會在低品級的面前狐假虎威,卻還是會免不了骨子裡在聽到這種喝斥時的敬畏。
這跑上前來要扶硃砂的小太監下意識地頓住了身形,轉頭瞧向身後。但見玲瓏正一手提着食盒,快步而來。她放下食盒,扶住了硃砂,臉上卻不似先前那因憤怒而漲紅的面色。而是一種蒼白,憤怒到了極點的白,眼角眉梢的冰冷足以令那小太監打了一個寒噤。
“公主殿下渾身溼漉,卻是你這等人能碰的麼?”玲瓏冰冷冷地說道。
那小太監急忙後退一步,垂頭立在那裡,卻是連看也不敢去看硃砂的。
“李大人,”玲瓏轉頭瞧向那李太傅,“公主殿下奉王的旨意到皇子孰乃是讀書的,不是經您這般奚落與折騰的。卻不知,李太傅將自己的身份地位看得比皇室之人還要重要麼?”
雲淡風青的語氣,聽上去卻足以令人冷汗泠泠。這李太傅縱然自詡爲一代大儒,卻被玲瓏這番話唬得一張老臉變了變色。誠然他這個太傅是有這個權利責罰這些平素裡被捧上了天的皇子與國戚,卻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度。對付這票小東西,他既不能太好說話,太好說話了會鎮不住這幫無法無天的孩子;又不能太過苛刻,這幫小兔崽子跟權貴之子又有不同,且不論那白華乃是王的親子,單說這澈玉澄玉兩個郡主,都是那權傾朝野的莊家之後。若是太苛刻,便會給自己找麻煩。只是他李明保清廉綱正,一向以來都以教育好這些大商未來的棟樑之才爲己任,自然會努力地調教這些皇子外戚。在諸多的因素之下,李太傅只能做到嚴厲,且只管功課,不管其他。你想調皮搗蛋,想要捅翻屋頂,都不關我的事情,只要你將功課作好,哄得殿下及莊丞相高興便可了。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會惹出了這麼大一個麻煩。
這硃砂公主雖然不過是國外的郡主,但好歹是跟殿下有血緣關係,又是正式被冊封了的公主,鬧了這麼一出,可要如何收場?
然而面對着這下小小宮女的質問,這李太傅卻又如何能夠低聲下氣地服軟?
所以這會子便柱子一樣杵在那裡,連話也說不出。
“玲瓏,你好大的膽子。”倒是那澈玉先冷笑出了聲,“你也不看看自己是甚麼身份,竟然膽這樣跟李大人說話?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半點規矩都不懂。”
說着,用鄙夷的目光瞪了硃砂一眼。玲瓏經澈玉這一奚落,臉上愈發蒼白了一些,憤怒的眼睛裡又多了絲受傷的神采。
硃砂眼波流轉,望向了澈玉,冷冷笑道:“澈玉郡主,玲瓏雖然身份沒有你高貴,但好歹不會背地裡使些陰人的手段。今日硃砂這一跌,倒跌出了幾許領悟來,改日空了會與澈玉郡主好好分享。今日,便先告辭了。”
說罷,又微笑着轉向李太傅,道:“李大人,硃砂雖然不慎跌了一跤,但好在那筆洗未損。”說着用手指了指那咕嚕滾在草地之上的筆洗,道,“只是硃砂卻也不便再去拾了,還請李大人不要介意。硃砂今日對李大人有不尊重之處還請見諒。”
李太傅卻沒有想到硃砂會這樣溫和地與自己說話,他驚訝地瞪圓了眼珠子瞧着硃砂。這位來自於一個區區小國的郡主,竟然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此大度如此寬和地與自己說抱歉。這種風度,這種優雅,才當真是皇室成員的範兒啊!
硃砂款款轉身,拉住玲瓏離開,在走到轉角之處便終於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
“公主……”玲瓏欲言又止地瞧着硃砂,心疼得無以復加。
回到“醉芙軒”,這些宮女太監們都唬得慌了神,急忙又是燒了熱水侍奉硃砂沐浴,又是端來熱薑湯給硃砂趨寒,折騰個不住。
“那個澈玉郡主真是個蛇蠍心腸!”綠玉氣得直咬牙,今日公主殿下失足跌入水中,定然是與她有着脫不開的干係!”
硃砂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着瞧着鏡子裡的自己。
玲瓏一邊替硃砂梳着頭髮,一邊輕聲嘆道:“公主殿下,您今日何苦又爲了奴婢去得罪那澈玉郡主?您獨自在大商本就不易,奴婢只恐又替您惹上麻煩。”
那烏黑的眼睛這才眨了一眨,看向玲瓏。
“你們自不必替本宮擔憂,”花瓣般的脣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調皮笑意,“縱然那澈玉是莊家之後,有楚雲王后給她撐腰,本宮也不會怕她。今日是我大意了,但是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澈玉是小人,我硃砂也不是君子。她招惹了我,又抵毀了玲瓏,本宮自然要加倍地討回來。”
澈玉呀澈玉,你就果真以爲你今日是得了便宜的麼?自幼便跟在這素以醋罈子之稱的水雲身邊長大,硃砂親眼見過的後宮整盅之術,只怕是要有人撰寫下來都能被奉爲“後宮寶典”了。莫說是你澈玉,便是那高高在上的楚雲王后,都是要甘拜下風,五體投地的。
那是整盅的祖宗!
素來被人看作是清純可人的武昭國公主,竟勾脣露出了一抹邪魅笑意。可嘆她這會子只是沉浸在自己YY的世界裡,顧不上去瞧瞧那鏡子裡頭自己的表情,竟然沾染上了幾分端王白隱的味道。
可嘆玲瓏這妞子註定不是能夠爲虎作倀的香兒,硃砂沒有了可以依傍的左膀右臂,便什麼事情都只能指望自己了。好在她有一個碩大的披風,可以讓她行走在暗夜之中也不被人發現。
硃砂躡手躡腳地跳出了窗子,一路飛奔。這一回,她可是目標明確地奔跑,而不是像昨兒個那般的迷茫與徘徊了。
“怎麼?今兒的眼睛這麼亮,是撿到了什麼便宜了?”白隱這廝倒甚是有趣,與他那間以豪華著稱的“攬星殿”相比,這紫竹林更像是他的宮殿,雖然是露天的,但看上去他卻格外愜意在其中。看到硃砂雙眸爍爍生輝的眼睛和因爲奔跑而來泛起紅暈的臉蛋兒,白隱的臉上綻出一抹饒有興趣的笑意。
“便宜沒撿到,倒是給人算計了。”硃砂有些掃興地嘀咕。
白隱作了個意料之中的表情,也不去看硃砂,只是坐在那漢白玉的涼亭上面,擡頭望着天上的明月。
他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落寞。
“哎,”硃砂喚了白隱一聲。這可不像是白隱平素裡的作風,若是平時,他聽到硃砂被人整了,定然會跳起來落井下石地嘲笑硃砂一番,今日卻是安靜得很。“你在想什麼?”
白隱挑了挑眼睛,掃了硃砂一眼,道:“本王在等你開口。”
“等我開口?”硃砂不解地問。
“你今日被人算計了,又巴巴地跑到這裡來找本王,豈不是來求本王的?”白隱的嘴脣斜斜地上揚。
“嘁。”硃砂賞了白隱一記白眼,這樣容易就被人看穿了心思,還真是沒有成就感。不過她想了想,還是大步走到白隱的身邊,朝着白隱笑眯眯地說道:“哎,給我樣東西吧。”
“什麼東西?”白隱同樣眯起笑眼,表情轉化得如此之快,讓素來在自詡表演技術一流的硃砂都自嘆弗如。“本王這裡除了毒還是毒,你要嗎?”
“要。”硃砂咬了咬牙。今日這一仇自己定然是要報的,而且要狠狠的報,睚眥必報的報。
“哦?”白隱略有些驚訝地瞧着硃砂,黑眸裡卻掠過一抹笑意。
“給我那種常見的毒蟲,可以嚇唬一下人,然後又能把對方折磨好幾天的東西。但是可千萬不能鬧出人命,我可不想剛來大商就惹上是非。”
聽着硃砂這番振振有詞的言論,白隱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總而言之,是那種既想要整人,又怕人報復的膽小鬼招數?”
硃砂的臉紅了一紅,白隱這廝,說話總是這麼直白,從來不給人留半分餘地。想來不僅是心腸毒,嘴巴更毒!
“少廢話,你有還是沒有?”
“沒有。”白隱伸了個懶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涼亭的柱子上。
“你肯定有!”硃砂氣得跺了跺腳,“我纔不相信你這個毒君沒有這種東西。你這個人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唔,”白隱不以爲然地看了看硃砂,“你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
“你……”硃砂氣得瞪了這廝半晌,然後忍耐再忍耐,終露出抹嫵媚可愛的笑容,甜甜地對白隱道,“端王爺,還請您給我那個東西罷,好不好?”
白隱瞧着硃砂這副笑臉,表情地說了兩個字:“真假。”
“喂,你到底想怎麼樣!”硃砂氣得上前推了這廝一把,“我已經很不容易的求你了啊。”
“本王從來不作賠本的買賣,”白隱不溫不火地說道,“你有甚麼能用來交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