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聽雪涯這麼說,也覺得頗有面子。她長出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這次洪水捲走的是你的親人,明天是頭七了,你得去看看她們。”
雪涯渾身一顫,緊張地說:“去哪裡看她們?”
“還能去哪裡?”老闆娘一臉的不以爲然:“當然去洛水河邊呀!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再加上她們又是被洛水決堤沖走的,當然要在洛河邊上祭奠了。只有你實心誠意地祭奠過了,這些橫死的人才能知道她們已不屬於陽間,無論如何都要走了。”
雪涯難過地攏了攏眉心,聲音顫抖地說:“多謝嬸子提醒,此事確是我疏忽了。她們都是我的親人,明天頭七,我一定要去祭奠。”
“這就對了。”老闆娘說:“帶上些好酒好菜,拿一些紙錢香燭,雖然已是陰陽相隔了,你的誠心她們也能感覺到。”
允央、綺羅和繡果兒在平日的點點滴滴這時全都浮現在眼前,雪涯就算閉上眼睛,還是能感覺到她們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自己。這種感覺除了讓人毛骨悚然外,也有種刻骨的傷感。雪涯在不知不覺中就落下了淚來。
老闆娘以爲雪涯爲明天的事情爲難,趕緊體貼地說:“你別擔心,酒菜與香燭都從店裡拿,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能省些錢就省些錢。”
雪涯聽罷,淚落得更快了:“嬸子的恩德,雪涯銘記在心,永生不忘。只是今天我已在小經紀林立的那條街上找到了份差事,從此不用坐吃山空,可以養活自己了。明天到洛河邊祭奠的事就由我自己準備吧。這麼多天了,不能總是佔嬸子您的便宜,我自己能辦到的,就自己來辦。”
“已經找到差事了嗎?”老闆娘驚異地睜大眼睛:“真快呀!看來還是識文斷字的人吃香啊!快說說,在哪家小經紀幹活呀?”
雪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就是很普通的差事。在一家改貓犬的鋪子裡,專門照顧富戶家生病的小貓,呆它們養好病後,再由富戶家的僕人接走。”
“就這活呀,一個月給你多少銀子?”老闆娘的好奇心上來,一定要問個清清楚楚。
“一個月給五兩銀子。店主人是個吃齋唸佛的居士,每逢初一,十五,還有盂蘭盆節都要去九華寺進香,我也有幾天的休息。”雪涯耐心地解釋。
“哎呀,真是個好差事呢!”老闆娘一臉的羨慕:“比那些私塾先生和繡坊繡娘也不差呀。你看他們費的什麼勁,每天點燈熬油的,費腦子又費眼睛,也不就這麼些銀子嘛!歸根到底還是你有本事!”
雪涯低頭道:“哪有什麼本事?不過因爲店主是個信佛的大善人,看我無依無靠,可憐我吧。”
老闆娘說:“不管怎樣,這都是喜事一件,今天晚上嬸子做幾個好菜,給你慶祝慶祝!”
雪涯連忙推辭:“這如何使得?總讓您破費,我都不敢在這裡住下去了。今天回來時還想着待差事穩定了,我就找一處小一點的房子搬出去。”
老闆娘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凝住了,張了張嘴巴沒說話。
雪涯此時心裡直罵自己:“多嘴多舌,這個時候如何能提搬走的事?”
“謝姑娘,我也知你的難處。搬出去總歸比住客棧要省一些,可是你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一個人住叫我如何能放心?你說改貓犬的店家是個大善人,那嬸子我也願做這樣的善人。以後你住在這裡,一個月就收你三兩銀子,其他時候,你再幫襯着我管管賬,收拾收拾屋子,全當你的住店錢了。”老闆娘拉着雪涯的手不肯鬆開,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和雪涯很投緣。
雪涯看着她的眼睛,鼻子一酸,忙低下了頭,心裡卻在感慨:“在漢陽宮中,除了允央再沒有人這樣看過我。她們見了我,只當是見了個腌臢晦氣的物件,恨不得繞着走,沒想到出了大齊皇宮卻處處都能遇上這樣的好人。”
見雪涯不說話,老闆娘就當她已默認了,興高采烈地拍了拍她的臉蛋道:“看我這個人,還沒老就先糊塗了,你這全身還溼着呢,我怎麼就拉着你聊起了天。既然你以後都住在這裡,咱們說話的時候還長着呢!快回房把衣服換了吧,換下來的給我送過來,我給你洗!”
雪涯登時紅了臉:“這如何使得,我自己洗。”
老闆娘噗嗤一笑:“你就別逞強了,若是讓你寫個字,管個賬估計你還得心應手,若是讓你洗衣服只怕你洗一下午,還沒我一個時辰洗的多。別瞎客氣了,就按我說的辦吧。”
雪涯回到房間後換了衣服,喝了點熱茶,渾身都暖和了不少。她雙手抱膝地坐在牀上,想起剛纔老闆娘說的話,不由得思緒萬千。
從今天皇榜上的內容來看,皇上還在心急如焚地尋找允央的下落。那背後的意思就是說,到現在爲止,出洞了大齊的數萬精銳部隊,全都沒有發現允央,綺羅與繡果兒的屍體。
皇上不相信允央已死,一定認爲允央尚在人間,這才一再地提高懸賞金額來吸引百姓提供線索。但誰心裡都明白,這麼多天這麼密集的尋找卻依然一無所獲,這意味着什麼?
對於允央的遇難,雪涯心裡非常難過。在她剛獲救的那天夜裡,她曾無聲地哭泣了很久,爲允央,也爲了綺羅。
可是天災人禍面前,哭泣又有什麼用?連堂堂的大齊國皇帝,對於自己的愛妃不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嗎?
想到這裡,雪涯的眼睛掃過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在心裡默默地說:“允央,你真的像老闆娘說的那樣會來找我嗎?如果你真的在,就給我一點提示吧,我一定不害怕。我是真的很想再見你一面。你對我這麼好,我卻來沒來得及和你告別呢!”
屋子裡寂靜無聲,落針可聞,雪涯等了很久,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她終於忍不住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裡,流下了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