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手術結束,已經過去整整十天了,冷寂還是沒有醒過來。
檢查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從起初的腦部檢查,到現在的全身檢查,全都查不出來任何問題。但他就是醒不過來。
史蒂文已經快要暴走了,在他嘗試過痛罵、威逼所有的腦科專家,讓他們想辦法找出冷寂一直昏睡不醒的真正原因,以及另外找了一批專家過來爲冷寂做檢查,也全都沒有任何作用的時候,他終於抱着一種類似於“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同意了盧卡斯之前的提議——
讓蘇暖去照顧冷寂。
他甚至紆尊降貴地親自去見了蘇暖一次,並且一反常態地對她和顏悅色,甚至……言辭近乎懇求。
“蘇暖,現在也許只有你才能讓冷寂醒來了,我希望你可以去照顧他、陪伴他,多跟他說說話,也許……他就會醒。你有什麼要求或者條件,就儘管提出來吧,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都會盡量滿足你的。”跟先前的姿態比起來,他現在已經把姿態降得非常低了。
蘇暖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她真的沒有料到,冷寂現在的情況居然是這樣的。
由於語言不通的緣故,再加上史蒂文的刻意禁錮,她在這裡的這段時間,幾乎是與世隔絕的。不光是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甚至就連冷寂的情況也一無所知。現在乍一聽聞冷寂的各項身體機能全都無礙,但就是怎麼都醒不過來,頓時有點無法接受。
史蒂文這一次出奇地有耐心,他保持着溫和的神色,靜靜地注視着蘇暖的眼睛,等待她開口說出條件來。
對於蘇暖和冷寂之間的感情,他其實一直都是非常困惑的。冷寂有多愛蘇暖,他非常清楚,但是蘇暖對冷寂是否真心,以及這份感情到底深到什麼程度……他不確定。
蘇暖曾經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全冷寂,這應該是真的,可是她的背叛和出賣,也同樣是真的,如此矛盾,叫史蒂文如何判斷呢?
他畢竟只是一個局外人,連冷寂自己都沒有弄清楚的事情,他如何能夠知道?
可是現在,他真的已經別無選擇了,除了祈禱上帝保佑以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寄希望於所謂的“愛情的力量”。聽起來的確有幾分可笑,但這對他來說,是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沒有辦法的辦法。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分辨蘇暖對於冷寂的心了,所以他只能許以利益,希望這樣至少可以換來蘇暖的認真照料。
動不動真情,他控制不了,但是他相信,只要錢足夠多,一定可以讓面前的這個女人,按照他期望的方式去照料冷寂。
時間彷彿靜止了很久,也彷彿只過了短短的一瞬,史蒂文的心情其實非常緊張,無法準確地感知時間的流速。
蘇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表情,在他的眼裡,全都無限放大,像電影當中的慢鏡頭畫面一般。他看到蘇暖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頭慢慢地轉向左邊,再朝着右邊轉過去……她在搖頭。
她居然拒絕了他!
史蒂文在那一瞬間,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憤怒,而是絕望,以及恐懼——對於冷寂可能永遠都無法醒來的這種可能性的恐懼。
然後,纔是一絲絲的憤怒和不解,但是很快,就被另外一個更加強烈的念頭掩蓋過去了。
不,一定要讓這個女人答應才行!剛纔他的許諾太含糊了,這個女人也許並不相信,或者是這段時間她因爲這段時間遭受的苛待,而在心裡生他的氣,所以纔不願意的……只要他把利益給得更加具體一些,更豐厚一些,她肯定會答應的!
就在史蒂文如此想着的時候,他忽然聽見蘇暖的聲音輕輕柔柔地飄進了自己的耳朵裡,帶給了他一種非常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
緊接着,作爲翻譯的丹尼爾就把蘇暖的話翻譯成了英語,說給史蒂文聽——
“我沒有什麼條件需要提,只要能讓我跟他一直待在一起,就好了。”
史蒂文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直直地盯着丹尼爾,問道:“你確定她是這個意思?你沒弄錯?”
“這種簡單的句子,我不會出錯的。”丹尼爾非常肯定地回答。
然而史蒂文還是不敢完全相信,他又看着蘇暖的眼睛,加重語氣問了一遍:“你剛纔說什麼?你再重複一遍。”
“我什麼都不要,能陪着冷寂就好。”蘇暖言簡意賅地重複。
對於她來說,能夠在這種時候,陪伴在冷寂的身邊,本身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恩賞了,她不需要除此之外的其它利益。
爲冷寂好的事情,從來都不需要利益作爲驅動。
史蒂文慢慢地吸了一口氣,視線始終鎖定在蘇暖的眼睛上,像是要透過這雙黑色的瞳孔,直接看進她的靈魂深處。他非常努力地在試圖尋找,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但是她從蘇暖的眼睛裡,看到的只有真誠。
這個女人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欺騙或者猶豫的神色,清澈得像是一汪水,即便語言不通,史蒂文也相信自己在這一刻,明白了這個女人的心。
“我現在終於相信,你對冷寂的感情是真的了。”他說。
蘇暖在聽到丹尼爾的翻譯之後,苦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解釋。
冷寂都已經不相信她了,她對眼前的洋鬼子解釋,能有什麼用?沒這個必要了。反正……這段時間,她已經想明白很多事情了。
“對了,我剛剛想起來,要求還是有兩個的,希望你不要拒絕我。”蘇暖忽然再次開口。
史蒂文聽完了翻譯以後,臉色瞬間就變得微妙起來,心底裡剛剛纔建立起來一絲敬佩和歉疚,瞬間土崩瓦解。
他暗暗地想着,什麼嘛,他還以爲這個女人是真的愛冷寂愛到可以什麼都不計較的程度了呢,結果……居然只是演戲而已,是欲迎還拒的伎倆!現在看他話鋒轉變,眼看着就要拿不到任何實質性的好處了,立刻就裝不下去,露出真實嘴臉了。
對於蘇暖這番不坦誠的態度,史蒂文的心裡是非常鄙夷的。但是考慮到現在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讓冷寂醒來,他也只好強壓着心中的情緒,點了點頭,溫和地說:“你儘管說吧。我還是剛纔的那一句,只要不過分,我都會答應你。”
他在“只要不過分”這句話上面,刻意地加重了語氣,隱隱地警告蘇暖,不要想着獅子大張口。畢竟,她還沒有真的把冷寂喚醒呢。
丹尼爾作爲翻譯也還算合格,非常精準地抓住了史蒂文的語氣,翻譯成中文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在相關的字上加重音。
蘇暖自然是聽出來這番話裡隱含的警告了的,但她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第一個請求,是我希望你可以看在我如此配合的份上,放過我的媽媽,不要傷害她。無論你是決定放過我,還是繼續用你的方式來懲罰我,我都願意接受,也沒有任何怨言。唯一的請求,就是不要傷害除了我以外的人。”蘇暖說完以後,停頓下來,看向丹尼爾,請求他把這段話翻譯過去。
史蒂文聽完了以後,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想要告訴蘇暖,她的母親其實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是他又覺得,在這種時候說出這件事情,對於自己來說,絕對是有害無利的,所以他最終決定不說。
“好的,我可以對上帝發誓,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媽媽。”史蒂文說得萬分誠懇。
能不誠懇麼?人都已經死了,按照中國的習俗,連屍體都火化掉變成骨灰了,他還能怎麼傷害?挖墳掘墓、挫骨揚灰麼?他還沒那麼無聊。
蘇暖見他答應了自己,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連日來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沒了。
緊接着,她又說出了自己的第二個請求,那就是——
“如果冷寂可以醒過來的話,請你不要告訴他,這段時間是我在照顧他。”
史蒂文愣了一下,旋即問道:“爲什麼呢?”
“沒有爲什麼,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而已。”蘇暖的語調有些苦澀。
史蒂文沒有深究,只當做是蘇暖做過虧心事以後,愧疚自責,所以無顏面對冷寂而已。他一直都不願意讓冷寂跟蘇暖繼續接觸下去,所以蘇暖提出這個要求,在某種程度上面,是非常符合他心中期盼的。
他沒有理由拒絕。
“好,我答應。”同樣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甚至比上一次回答的時候,更加痛快。
蘇暖輕輕地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複雜,史蒂文沒能猜透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他醒來以後,可以讓我回中國麼?或者……至少不要再對他提起我,也不要再跟我說任何關於他的事情,也不要讓我們再見面……可以麼?”蘇暖的眼中閃爍着淚光,卻還是提出了這個額外的請求。
史蒂文又一次弄不懂蘇暖的心思了,他甚至忍不住在想,東方女人難道都是這麼……難以捉摸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