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
冷寂的心稍稍一沉，想着就算是史蒂文後悔救了自己，並且因爲重傷而對他有所埋怨，眼神也不應該那麼充滿敵意吧？
這個樣子的史蒂文，真的是讓他太陌生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繼續跟史蒂文相處下去了。
史蒂文就那麼冷冷地盯着他，過了足足一分鐘，才慢慢地轉頭，看向另外一邊的蘇暖，臉上的神色變得複雜而又哀痛。
冷寂彷彿隱約明白了什麼，也同樣轉頭望去。無數的問題，從他的心底翻涌而過，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氣氛沉默而又壓抑，儘管沒有任何人開口，蘇暖卻也能夠感受到，漂浮在空氣當中，無處不在的……質問。
她雖然一直遠遠地旁觀着，並沒有上前，卻也看到了，史蒂文和冷寂對視的時候，那份顯而易見的敵意。
儘管她從始至終都在刻意地迴避着，史蒂文對她的感情，但是她也同樣清楚，史蒂文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她的追求。
她知道，史蒂文爲什麼會流露出那樣的敵意。
也更加知道，她應該作出解釋了。
可是……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了的啊，爲什麼，這一刻，又瞬間勇氣全無？她低下頭，不敢跟冷寂或者史蒂文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對視，只能手指不斷地捏着被角，默默地在心裡期盼着，這種尷尬的氣氛趕快結束。
然而，她忘記了，老天爺對她向來都是不慈悲的。
“史蒂文，你一定有話想說吧？我給你倒點水潤潤喉嚨，興許你就能說得出話了。”冷寂開口打破了沉默，但是話卻不是對着蘇暖說的，而是在徵詢史蒂文的意見。
史蒂文費力地點了點頭，眼神當中的敵意，收斂了許多。冷寂去給他倒了水，並且調整病牀的角度，讓他可以保持半坐的姿勢，這才慢慢地給他餵了小半杯水。
“你纔剛醒，最好不要一下子喝太多水，就先這樣吧。”他說。
“……好。”史蒂文開口說了一個字，雖然聲音還是沙啞的，但至少清晰，足以讓冷寂和稍遠處的蘇暖聽得清楚。
冷寂把水杯放到一邊，開口問道：“你先問還是我先問？”
“我先吧。”史蒂文說。
“好。”冷寂沒有提出異議，卻說：“但是我不想回避，你想問她什麼，就當着我的面問吧，說不定也正好能解開我心裡的困惑。”
史蒂文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居然也沒有反對。
蘇暖此刻已經恨不得鑽進地縫了，她把頭埋得很低，卻依然能夠感受到，那兩人朝着自己投來的目光壓力。
她真希望自己是隱形的。
“蘇暖，你到底還是又和他在一起了麼？”史蒂文開口發問，聲音那麼沉重哀痛，即便是蘇暖此刻窘迫萬分，心中百味雜陳，也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的那份痛心和失望。
那一刻，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彷彿犯了彌天大錯一般，就有種無顏面對他的感覺。
空氣再一次凝固，讓她感到窒息。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地點了點頭，開口說：“對，我想跟他重新開始。”
冷寂似乎想要插嘴說點兒什麼，卻又抿嘴忍住，靜靜地立在一旁，非常紳士地沒有打擾蘇暖和史蒂文之間的對話。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暴躁衝動控制不了自己的人了，他既然已經答應了讓史蒂文先問，那就會一直保持沉默，知道史蒂文問完了所有想問的話爲止。
史蒂文嘆了口氣，幽幽地問：“蘇暖，你覺得……你這樣對得起我麼？”他剛剛纔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結果知道的第一個消息，居然就是這樣的，他很難不心生怨氣。
蘇暖無言以對，隔了好久，才小聲說：“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蘇暖，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史蒂文步步緊逼，不給蘇暖任何餘地。他其實也並不想讓蘇暖如此痛苦難堪的，但是他更加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的機會。如果他不能趁着這個時候，利用自己的優勢，讓蘇暖和冷寂分開的話，他就真的永遠永遠都沒機會得到蘇暖了！
他付出了那麼多，等待了那麼久，想要的不是現在這種結果！
蘇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她艱難地說：“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我……我會盡力償還的……史蒂文，謝謝你從前幫我的忙，也謝謝你把我捧紅，我知道，如果沒有你，我畫的東西根本不會有人願意買……那些賣畫的錢，我一直都覺得我其實沒資格拿，它們都應該是屬於你的。”
“……史蒂文，我沒有別的可以償還給你的了，請你收下那些錢，就當做是我感謝你對我的培養和扶持吧。我知道，那筆錢對你來說什麼都不算，但它們本來就應該是屬於你的，請你收下吧。”
說完，蘇暖就去翻自己放在牀頭櫃上的包包，想要把那張卡拿出來，交給史蒂文。
史蒂文冷笑了一聲，說：“你覺得我會稀罕麼？”
那麼冰冷的語氣，讓蘇暖的動作瞬間一僵，眼中的淚水幾乎要剋制不住了。
“你要是真心謝我，就別拿那種東西來打我的臉。我幫你，不是讓你當我的賺錢工具！”
“史蒂文，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史蒂文一字一頓地說：“你要麼用我期望的方式報答我，要麼就別報答了！”
蘇暖無力地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再次輕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史蒂文痛苦地笑出聲來，說：“好吧……既然你這麼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但是……我也同樣不會允許，你跟他在一起！”
“蘇暖，你沒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吧？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了吧？”史蒂文的聲音充滿了威脅，他說：“你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吧？”
蘇暖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痛苦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當然都記得，就是因爲記得，才愧疚，糾結，欺騙，自責……她本來已經打算要對冷寂坦白了的，可是，怎麼就突然被逼到如此地步了呢？
史蒂文收回目光，硬下心腸不再去看蘇暖痛苦的模樣，轉頭看向冷寂，緩緩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女人應該瞞了你很多事。你可以自己問問她，或者……等我養足精神以後，慢慢告訴你。我現在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冷寂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了，面對這種貌似三角關係的局面，心裡相當不爽。但他還是耐着性子，開口詢問：“蘇暖，我看得出來，你之前就有話瞞着我，現在不如趁着這個機會，一次性說清楚吧。”
“我……對不起你……”蘇暖已經泣不成聲，她真的做不到，親口告訴冷寂，自己是怎麼自作聰明，給他的仇人提供了復仇方案，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她雖然沒有親手殺人，但是沈夢瑤和那個孩子，都是因她而死的，她沒有任何可以爲自己辯解的地方。
是她罪孽深重，根本就不配再繼續呆在冷寂的身邊，也不配得到任何幸福。
老天爺一定是故意要讓她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以這樣的方式，提醒她，不要忘記了自己身上揹負的罪孽。
她不應該僥倖的，即便冷寂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她也不應該假裝忘記，更不應該隱瞞欺騙，試圖跟冷寂再在一起。
她不配！真的不配！
蘇暖淚如雨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不想再說。她幾乎是從牀上跌下去的，踉踉蹌蹌地朝着門口走去，想要離開這裡。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去哪兒，卻清楚自己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了。她現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遠遠地躲開這兩個人，今後也不要再跟他們有任何交集了。
無論命運將來給她怎樣的折磨和考驗，她都應該獨自承受，而不是始終躲在他們的庇護之下。
她應該懺悔，應該爲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贖罪，接受命運給自己安排的一切懲罰纔對。
冷寂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的痛惜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他在她出門之前，拉住她的胳膊攔下了她，卻不忍苛責，而是放輕了語氣詢問道：“天都還沒亮呢，你要去哪兒？”
蘇暖哭得更厲害了，卻不斷地搖頭，用哀求的語氣說：“求你……讓我走吧！我……我沒臉繼續留在這兒，讓我走吧……”
“不行！不把話說清楚，你哪都別想去！”冷寂可真是要被折磨瘋了，他耐着性子等了那麼半天，好不容易等到史蒂文問完了，輪到自己發問，怎麼就什麼答案都沒有呢？
蘇暖可以回答史蒂文那麼多尖銳的問題，爲什麼就不能好好地回答他，幫他解開心裡的謎題呢？
焦急之下的冷寂，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方纔的語氣多麼嚴厲。現在的蘇暖已經近乎崩潰，再也承受不了絲毫的刺激，哪怕只是那麼一句話而已，都可以將她最後的一點點堅強徹底擊潰。
“不……”蘇暖痛苦地說：“求你不要問了好不好？都是我錯，是我對不起你，求你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