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把車停下,轉頭看了她幾秒,忽然發出了一聲嘲諷的輕笑。
“你不滿意的話,可以跟我離婚啊。只要你提出來,我立刻答應,財產分割都隨便你。當然,孩子是絕對不可能歸你的,這一點就算是我答應了,我家人也不可能答應。不過嘛,你可以利用這一點儘可能地要求賠償,我相信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他們都會滿足你的。”冷寂說得無比平靜,這番話並不是他一時興起纔會說出來的。相反,他昨晚跟父親談過以後,就已經想好了這番說辭。
如果他可以僥倖度過手術而不死的話,他是絕對不願意揹負着這段無愛的婚姻一輩子的。哪怕餘生都孤單一人,他也不願意跟一個陌生的女人以夫妻的名義生活。只是,他擔心如果自己主動提出離婚的話,父母會不答應,所以才故意提出那麼不平等的要求,以此來逼迫沈夢瑤主動離婚。
沈夢瑤盯着他的眼睛,心裡的怒意忽然一點點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悲涼。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冷寂是故意的,無論是先前那些過分的言辭,還是方纔那一大段聽起來冷漠無情,實際上卻是爲她的利益考量的言辭,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早就已經想好了的。
多諷刺啊,這纔是他們領證結婚之後的第二天,他就開始跟她商量關於離婚的經濟補償了。
沈夢瑤慢慢地閉上眼睛,努力地不讓眼眶當中的淚水流出來,她靠在座椅上,一句話都不說,只覺得無限疲憊。
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真的,不只是身體……
冷寂看着她被淚水打溼的睫毛,心裡沒有任何的感覺,他其實並不在意沈夢瑤的迴應是什麼,反正,他想說的話全都已經說完了,至於沈夢瑤究竟要如何選擇,他懶得管。
回到冷家大宅以後,他又和沈夢瑤一起,接受了幾個信得過的媒體的採訪,對於先前婚禮的事情做出了一番解釋,又強調他們現在已經是合法夫妻了,只是婚禮暫時不考慮補辦……記者們也都是非常識相的,自然不會追問讓他們難堪的問題,只是簡單地問了一些比較容易回答的內容,又說了一番諸如“早生貴子、白頭偕老”之類的客套話,這才告辭離開。
要不了多久,採訪就會被寫成稿子,然後刊載出來,這些,冷寂懶得仔細過問了。反正,這事兒算是有所交代了,接下來,就看沈夢瑤能否懷孕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冷寂都是一直睡在客房裡的,除了吃飯的時候回跟沈夢瑤見面以外,其餘的時間,兩人都是各自安排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擾,更加沒有機會說話。
時間就這麼飛快地過去了,轉眼,他們已經領證一個星期了。
冷寂是算着時間讓沈夢瑤驗孕的,他本來對這種細節性的知識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也懶得了解,只是這次情況不同,他想要儘早確定沈夢瑤是否懷孕了,因爲這個結果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他親自吩咐傭人去買來最好的驗孕試紙,並且親自送到沈夢瑤的手上,跟她說:“趕緊驗,你最好祈禱自己已經懷上了,不然的話,恐怕你又得受一番苦頭了。”
最後一句話讓沈夢瑤的身體劇烈地顫了一下,她回想起那一晚的痛苦,發自心底地希望自己是真的懷上了。她不敢耽擱太多的時間,接過試紙之後就去驗了,幾分鐘以後,她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兩條紅線,我懷孕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竟帶着絲絲喜悅,心中無比地慶幸,自己再也不用忍受冷寂的折磨了。
冷寂輕輕地勾了勾嘴角,笑意卻沒能抵達眼底。
“很好,你沒讓我失望。”他淡淡地說完這一句,便轉身離開,去找冷博裕了。
冷博裕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爲了保險起見,他特意叫信得過的傭人領着沈夢瑤去醫院重新檢查了一遍,在得出相同的結論之後,他才徹底把心放回肚子裡。
“爸,沈夢瑤都已經懷上了,我可以自由了吧?”冷寂面無表情地問。他相信,父親不會再爲難自己了。
冷博裕對於他的這個問題,並沒有絲毫的以外,只是淡淡地反問:“你是想要去找那個女人吧?”隔了這麼久,他已經想不起來蘇暖的名字了,但是冷寂能夠知道他問的是誰。
冷寂面無表情地站着,沒有作出回答,卻又像是默認。
冷博裕輕笑了一聲,眼神當中是毫不掩飾的蔑視:“真沒想到,你還挺重情的……”
這話裡的譏諷之意太明顯了,冷寂心裡有些難受,他甚至很想嗆一句“那也好過你薄情寡義”,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說了那樣的話,先前的所有忍耐,都將變得毫無意義。所以,他默默地閉緊嘴巴,繼續忍耐。
冷寂是個精明的商人,不會做弊大於利的事情。
“行了,你走吧。”彷彿過了一萬年那麼久,冷博裕才終於鬆了口。
冷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沒有白費,忍耐最終還是換來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他轉身準備離開,卻又聽見父親的聲音再次傳來——
“別做給冷家丟人的事情,其它的……隨便你怎麼折騰吧。”
“知道了。”冷寂淡淡地回答,拉開門走了出去,片刻不停地離開了冷家大宅,這才終於長長地呼吸,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的空氣。
他片刻都沒有耽擱,直接打車去了機場,買票坐上最近一個去三亞的航班,數個小時之後,終於踏上了三亞的土地。
重新回到這裡,他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腦子裡回想着從前在這裡跟蘇暖一起經歷的種種悲喜,心裡竟然隱隱地覺得陌生,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一般。
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住處,急不可耐地衝進蘇暖的房間裡,見到的場景,卻讓他整個人徹底僵住。
牀上,蘇暖靜靜地坐着,沒有看書,也沒有看電視或者玩手機,就僅僅只是坐着而已。她的眼神空洞洞的,沒有任何焦距,從前的水潤明亮如今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空空蕩蕩的黑,像是兩顆玻璃珠子,胡亂地塞在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臉上。
她瘦得有些脫相,蒼白的皮膚貼在骨頭上,毫無生氣,像是失卻了水分與靈氣的乾花,皺巴巴的,再也不復曾經的鮮活。
這樣的她,跟冷寂記憶當中的樣子是在相差太遠,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懷疑,眼前的這個女孩子,跟記憶裡讓他魂牽夢縈的那個,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在門口站了足足有半分鐘,牀上的蘇暖纔像是剛剛回過神來似的,緩慢而僵硬地轉頭,朝着他這邊看了過來。冷寂甚至覺得,她的動作應該配上“咔嚓咔嚓”的機械扭動的聲音,纔不算違和……他是真的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很像是一個機器人,或者提線娃娃。總之,不像活人。
隨着蘇暖轉頭的動作,冷寂忽然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淤青痕跡。這讓冷寂心疼不已,他快步走過去,只想把蘇暖抱進懷裡好好地安慰。
然而,蘇暖空洞無神的眼睛裡卻忽然閃過明顯的驚慌之色,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結果後背卻撞到了牀頭上,疼得她直抽冷氣。
冷寂更加心疼了,腳下的步子也再次加快,轉眼便已經來到牀邊。他伸出手想要把蘇暖拉進自己的懷裡,蘇暖卻不斷地像旁邊躲避,淚水也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地滾滾而落。
“別……別碰我……”她哭泣着說。她的聲音那麼沙啞,和她的人一樣,失卻了水分與靈氣,叫人揪心。
冷寂的心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他縮回手,卻依然站在原地,溫柔地注視着蘇暖的眼睛,輕聲說:“暖暖,我愛你。”
他不敢說什麼“不在乎那種事情”之類的話,因爲他害怕,那樣的言辭會刺傷蘇暖的心。他只能表達自己的愛意,希望蘇暖能夠明白,他對她的愛,足夠讓他無視掉那些傷害。
那並不是蘇暖的過錯,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壞人有機會趁虛而入,綁架她,傷害她……那些人也不是蘇暖的仇家,他們是爲了向他復仇,纔會做出這種行爲的。歸根究底,這是他的錯,是他害了她……
更何況,他自己不也跟別的女人發生了關係麼?他甚至還讓對方懷上了自己的孩子,他有什麼資格責怪或者嫌棄蘇暖什麼?
冷寂現在只有濃濃的心疼而已,他只想好好地抱緊蘇暖,安慰她,讓她知道,一切苦難都已經過去,只要他可以成功切除掉那顆該死的腫瘤,他們就可以幸福地在一起了!
哪怕他不能給她名分,他也絕對不會再讓蘇暖受到任何委屈的!
“我……愛……你?”蘇暖輕輕地呢喃着,重複着這三個字,卻像是完全不懂它的含義一般,眼睛睜得大大的,毫無神采。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聽見冷寂說出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