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僵住了。她甚至都已經不敢在心裡細數,那一段舊日恩怨,現在已經牽扯上了多少條人命。
這些,有些事冷寂欠下的債,有些,則是她的。
她覺得自己已經徹底陷在這個黑色的漩渦裡面了,不管她如何掙扎,都沒有辦法逃離。也許,從她認識冷寂的第一天起,這一切,就早已經註定了。
“蘇小姐,我勸你還是趕快跟我一起回去吧。以史蒂文少爺的勢力,絕對可以護你周全的。”丹尼爾說。
蘇暖當然知道,如果有史蒂文保護,顧逸晨是絕對沒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且不說中國和美國之間的距離,就算是呆在同一個國度裡,以史蒂文的勢力和財力,想要把她藏起來,顧逸晨絕對找不到。
她雖然直到現在都還不清楚,史蒂文到底是幹什麼的,但是在紐約呆了那麼長的時間,她對於史蒂文身邊的那些護衛的數量和能力,還是清楚幾分的。她知道,丹尼爾說的是事實。
可……爲什麼心裡的感覺那麼奇怪呢?
“你讓我再想想吧。”蘇暖有氣無力地說:“我覺得顧逸晨應該沒有那麼神通廣大,我一回來他就能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不是還有你在麼,就讓我在這裡多呆幾天吧。”
丹尼爾無奈地嘆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暗暗地盤算着,等下要把蘇暖的態度彙報給史蒂文少爺,看看少爺打算如何處理吧。
蘇暖晃晃悠悠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先回我自己的房間去了。”
“蘇小姐,”丹尼爾叫住了她,“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會有些唐突,但是……現在的情況畢竟比較特殊,爲了你的安全起見,我建議你還是儘可能地跟我呆在一起吧。”
他沒直接說住在一起,是因爲還沒有爭得史蒂文少爺的同意。但是他想,少爺如果答應蘇小姐暫時不會美國的話,就一定會讓他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的。
畢竟,像現在這樣分開兩個房間住着,如果蘇暖真的遇到危險,未必有時間和機會向他求救。而性命只有一條,不可以拿來冒險。
蘇暖心裡知道,丹尼爾說得有道理,而且也是爲了她好的,卻還是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打算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的,然後……我還想再去看看我媽媽。”
如果去美國躲避,什麼時候才能再有機會回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了。在走之前,她想跟媽媽好好到一個別。
雖然上次去墓園就是四天前的事情,但那個時候,她並沒有百分百地肯定,裡面葬着的就是自己的母親。而現在,她已然確定了,所以還是想要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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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有心想要建議她儘量減少外出,可是看着蘇暖的神色,就知道這種話說了也是白說,索性就乾脆嚥了回去。
“蘇小姐,如果你要出去的話,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去吧。”丹尼爾害怕蘇暖會拒絕自己,故意說:“你應該也知道的,史蒂文少爺一向非常嚴厲。我要是完不成他交代給我的任務,回去以後,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蘇小姐,你就發發善心,不要讓我爲難了吧。”
他都已經這樣說了,蘇暖還能說什麼?她只能點點頭,說:“好吧,我換完衣服過來找你。”
畢竟是離開之前跟母親的最後一面了,蘇暖想要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一些,這樣,母親的在天之靈見到了,也能安心一點。
丹尼爾說:“我還是站在門口等你吧。如果你有什麼危險,就立刻大聲叫我。”
“呃……好吧。”蘇暖不好拒絕,只能答應下來。
丹尼爾站在她房間門口的走廊上,壓低聲音給史蒂文少爺打了個一通電話,將蘇暖剛纔的態度全都彙報了一遍,然後又問:“少爺,蘇小姐到現在還沒有給我確切的答案,需要我採取一些手段把她帶回去麼?”
電話那頭,史蒂文沉默了一瞬,才說:“先不要急,讓她去跟她的母親道個別吧。我聽說中國人都是比較注重孝道的……要是去了墓園以後,她還是不願意跟你走,就把她弄暈了帶回來吧。”
“好的,少爺。”丹尼爾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少爺做事一向是注重結果不注重過程的,爲了達到期望的目的,手段什麼的,少爺一向不在意的。
而現在,少爺最在乎的,顯然是蘇小姐的安危。
唉,看起來少爺是真的愛上蘇小姐了啊……丹尼爾悶悶地想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感嘆。他甚至有些好奇,愛情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麼玩意呢?爲什麼可以讓一向把女人視作玩物的史蒂文少爺,突然間轉變了性子,開始真心地對別人好了呢?
想不通啊!
愛情,果然是沒道理的。
南方的冬天,雨水總是那麼的多。明明出發的時候,天上還掛着太陽,可車纔開到半路,烏雲就層層疊疊地壓了上來,遮天蔽日,沉悶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丹尼爾在心裡暗暗地詛咒這樣的鬼天氣,順便抽了個空,對着坐在副駕駛上的蘇暖說:“蘇小姐,看起來今天又要下雨,我建議你最好還是不要在墓園裡逗留太久,不然再生病的話,可就比較麻煩了。你應該也能明白,你現在的處境到底有多麼危險吧?那個顧逸晨,就是一個瘋狂的亡命之徒,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嗯,我知道了。”蘇暖輕輕地應着,心裡卻充滿了不捨。她從小到大見過母親的時間,全都加在一起,也未必夠二十四個小時。過去她一直想着,將來有機會要想辦法把媽媽救出來,結果後來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和機會。現在媽媽已經死了,從一個暗無天日的監牢,換到了同樣不見天日的墓穴當中,而不變的……卻還是她無法與之相見的情況。
明明母女一場,明明兩個人全都在同一座城市裡,活了將近十九年的時間,可是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這樣的遺憾和哀痛,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懂。
蘇暖並不奢望丹尼爾可以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她絕對不會那麼快就離開的。她有無數的話想要對母親傾訴,那是積壓了將近十九年的情感,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完的?
下雨又如何?就算是下冰雹,下刀子,她今天也要好好地跟母親道別。
因爲,誰也無法保證,這會不會是她們母女之間,最後一次相見。
命運太難預料,許多蘇暖過去堅信不疑的事情,眨眼之間就可以改變,她已經見過了太多的命運無常,所以纔不願意浪費每一個可以跟母親相處的機會。
她真的非常害怕,如果這一次不好好道別,將來自己再也無法回來,該怎麼辦?
又或者,下次回來的時候,母親的墓穴已經不存在了,又當如何?
雖然她萬分不願去想,但也必須承認,顧逸晨就是一個車頭車尾的瘋子,他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來。他可以因爲遷怒就殺死她的母親,難道不能同樣因爲遷怒,將她的母親從墓穴之中挖出來,挫骨揚灰麼?
這樣的想象,讓蘇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忽然擡手抓住了丹尼爾的胳膊,急急地問:“丹尼爾,我可不可以把我母親的骨灰也帶到美國去?”
丹尼爾本來正在全神貫注地開車,被她突然這麼一抓,方向瞬間不穩。好在他的車技和反應速度都是一流的,及時調整了過來,纔沒有釀成災禍。
處理完這些之後,他強壓着心中的火氣,轉頭問她:“你剛纔說什麼?把骨灰帶過去?”
“嗯!我剛纔越想越覺得,要是顧逸晨找不到我的話,他很有可能會拿我母親的骨灰撒氣,要是不把骨灰帶走,我在美國怎麼都不可能呆得安心的!”蘇暖飛快地說着。
丹尼爾皺着眉頭,想也不想地說:“他應該還不至於無聊到跟一堆灰過意不去吧?”
他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在他的觀念裡,用火燒過的屍體灰燼,並不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蘇暖焦急地解釋:“你不懂我們中國人的觀念,哎呀,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了,反正……那就是特別特別重要的東西!絕對不能被毀了!拜託你了,能不能想想辦法,讓我把骨灰帶上飛機?”
她沒多少坐飛機的經驗,國際航班就更是沒怎麼坐過了,所以蘇暖並不瞭解,骨灰這種東西,到底能不能帶得出去。她覺得,這很有可能會非常麻煩,所以纔會如此哀求丹尼爾幫忙。
丹尼爾皺着眉頭想了想,然後才說:“我也從來沒有帶過這種東西,不太瞭解相關的規定。這樣吧,我等下想辦法查詢一下,要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帶上飛機,那自然最好,要是不能,我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它僞裝成別的東西混上飛機。”
“好好好……拜託你了。”蘇暖感激萬分。
“沒什麼。”丹尼爾隨口迴應。
蘇暖稍稍地舒了一口氣,在心裡暗暗地慶幸,自己決定要在離開之前,最後跟母親道別果然是明智的決定。要不然的話,她還未必能夠想到,把骨灰也一起帶到美國去這個辦法呢。
若是能帶着骨灰一起走,那她心裡就真的再也沒有任何的牽掛和不捨了,就算後半輩子都一直呆在異國他鄉,也覺得可以接受了。
只要,媽媽可以陪在她的身邊,她被軟禁、無法跟身邊的人交流,又有什麼關係?
媽媽,我們終於可以一直呆在一起了。從今以後,沒人可以再傷害到你,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我們分開。蘇暖如此想着,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