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掙扎着側過身體,擡起頭去看蘇暖那邊的狀況。護士好心地說道:“你別擔心,她的狀況挺穩定的。倒是你自己可得小心了,再這麼下去,恐怕你自己也得進急救室了。”
冷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謝謝你們……給你們添麻煩了。”
護士笑着搖搖頭,說了句:“沒什麼。”旋即又拿了一次性水杯過來,讓冷寂喝水。
冷寂已經很長時間滴水未沾了,嘴脣早已乾裂,被水浸潤的時候,有輕微的痛感傳來。但他還是大口大口地把紙杯裡的水全都喝光了,然後輕輕地把紙杯放到一邊,餘光不小心瞄到了上面沾着的淡淡血跡……那是他嘴脣上乾裂的傷口流出來的。他抿了抿嘴,再次衝着護士們道謝,旋即準備起身下牀,繼續過去照看蘇暖的狀況。
護士們把他給勸住了,讓他好好休息,就算要照看蘇暖,至少也吃完了午飯再說。她們已經有人去給冷寂買飯了,剩下的人則是留下來照顧冷寂和蘇暖。
這本來是她們的午休時間,但是她們卻做出瞭如此的犧牲,這樣冷寂心裡暖融融的,也愈發地覺得不好意思了。他心裡盤算着,不能再這樣給人家添麻煩了,等再覺得疲憊的時候,就乾脆叫傭人過來幫忙照看好了。他雖然非常希望蘇暖醒來的時候,可以第一眼看見自己,但是終究也不能太過於強求,不然的話,萬一造成了更加糟糕的結果,反倒不妙。
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冷寂強撐着跟護士們聊了幾句,內容自然都是關於蘇暖的。他詢問護士爲什麼蘇暖到現在都沒有醒來,是不是大量失血的病患全都會這樣。
有個護士不小心一時嘴快,說這種情況其實根本不至於昏迷這麼久的,而且蘇暖身體的各項指標也不算特別糟糕,照理說,早就應該醒了。
她只說了這麼多,就被另外一個較爲年長的同事用眼神給制止住了。旋即,那個相對年長的護士笑着對冷寂說道:“每個人的身體狀況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能一概而論。蘇小姐的體質可能相對來說羸弱一些,所以醒的晚一點兒也是正常的,不需要太擔心。”
冷寂聽了以後,抿着嘴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裡卻隱隱地有了另外一番猜測。
實際上,他對於醫學方面的瞭解,雖然比不上專業的醫護人員那麼深刻,但是也比一般的普通人知道的更多。畢竟,小的時候,作爲家族當中最優秀的繼承人,他也是接受過方方面面的訓練的。其中,自然也包括醫學知識,以及急救知識方面的培訓,否則的話,他發現蘇暖割腕之後,也不會那麼冷靜地作出一系列的處理。
他知道,蘇暖其實割得並不夠深,加上手腕處的橈動脈其實隱藏得比較深,並沒有大多數人想象的那麼容易割到,她只在上面造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個破口,否則的話,未必可以活到現在。而現在,既然已經搶救回來了,蘇暖的身體狀況也穩定了,照理說,的確是應該醒過來纔對。
可是她卻一直昏迷着。
“先前搶救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給她輸過血了吧?該進行的補液也一直都在進行着,她沒理由一直昏迷到現在的,對吧?”冷寂輕聲地開口問着,視線卻一直望着蘇暖那邊的方向。這番話,與其說是疑問句,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護士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了。稍微有經驗一些的護士,都能看得出來,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消沉。可是,這樣殘忍的實話,她們如何忍心說得出口呢?
實際上,即便是她們不說,冷寂心裡也明白。會造成現在這種情況的唯一可能,就是蘇暖本人的求生意志並不強烈,甚至可以說是消極的,纔會如此。
求生意志這種東西說來有些玄,但的確是存在的,許多被稱爲醫學奇蹟的例子,最後都被歸結到了求生意志上面。
蘇暖她……並不想活。
這樣的認知,讓冷寂心裡非常難受,臉色也不免消沉了許多。蘇暖不想活,那麼他繼續存活於世的意義,也連帶着失去了。
冷寂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支撐着他做出最後的選擇,甘心冒着超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死亡風險,去進行腫瘤切除手術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蘇暖。
他不甘心被動地等待死亡,不願意自己年紀輕輕就要隨時面對死神,他想要活下去,跟正常人一樣,活到一個比較普通的壽命,而不是英年早逝。
這個世界那麼大,有那麼多美景、美食,有那麼多他們從前不曾經歷過的事情,他想要和蘇暖一起,一一體會。他需要很多很多時間,才能完成那樣的心願,所以他需要壽命。
哪怕風險再高,他也願意嘗試一次……
爲了她。
也只爲了她。
這樣的心情,旁人是無法體會的,冷寂也不想讓旁人知曉。他只是靜靜地注視着另外一張病牀上的蘇暖,在心裡默默地傾訴着、祈求着,希望蘇暖可以有所感應,重新煥發出對於生命的渴望。
他希望她可以醒過來,這樣,他纔有勇氣去面對不久的將來的那場手術,面對那場……生死的審判。
蘇暖,我的心意,你能明白麼?
如果你明白的話,請你快點醒來吧,好不好?冷寂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着。
護士們似乎都察覺到了冷寂狀態的不對勁,但是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還是決定不打擾他。她們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隔了一會兒,先去吃飯的那批同事回來了,與她們換班,讓她們幾個人可以去食堂吃點東西。
冷寂的午飯也被帶了回來,放在牀頭櫃上,散發着陣陣香氣。
“吃點兒吧。”護士開口勸他,“吃飽了纔能有力氣,才能更好地照顧你的妻子啊。”她把蘇暖當成了冷寂的妻子。
冷寂略微揚了一下嘴角,輕聲說:“謝謝。”旋即,他端起餐盒,默默地吃了起來。
飯菜並沒有多麼美味,他卻吃得粒米不剩,因爲他知道,護士說得有道理,他必須首先保證自己的健康,纔能有餘力去照顧蘇暖。如果他病倒了,只會讓一切變得更加糟糕而已。
護士們見冷寂吃過東西之後,氣色有了非常明顯的好轉,也就都放心了,紛紛離開,去各自的崗位上繼續忙碌了。病房裡終於又只剩下冷寂和蘇暖兩個人,安安靜靜的,似乎和先前並沒有什麼兩樣。
但是,冷寂的心態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化,他從最初的焦急到慌亂絕望,再到現在的振作,箇中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夠體會了。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既然蘇暖的求生意志不夠強烈,那他就想辦法喚起她的求生意志好了。他會告訴她,未來有多麼的美好,他會給她怎樣的幸福,他相信,蘇暖一定會有所感應,一定會對他描繪出來的美好未來充滿渴望的。
植物人都有被喚醒的例子,更何況只是昏迷呢?沒什麼好害怕的!
冷寂不斷地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依然緊緊地握着蘇暖的手,卻不再像先前那樣一直沉默着,而是開始嘗試着把心裡的話全都說出來。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擅長表露心跡的人,但是爲了蘇暖,他願意做出這樣的改變。
“暖暖,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你一定非常自卑吧?是不是還覺得,我對你表白,實際上是出於可憐你的心態?”冷寂的嗓音低沉而又沙啞,說出來的話也斷斷續續的,並不怎麼流暢,卻莫名地帶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彷彿可以直抵人心。
許多事情,他先前只是沒來得及仔細思考罷了,昨晚他徹夜不眠,心裡其實想了很多,也更加能夠理解蘇暖的心態了。所以,他一開口,就直抵問題的要害。
“……暖暖,你真是一個小傻瓜。你怎麼就不想一想,我冷寂是那麼同情心氾濫的人麼?如果只是可憐你,我有很多種方式可以照顧你、安慰你,何必要搭上我自己的一輩子?”
“暖暖,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隱約地有種特殊的感覺,否則的話,訂婚儀式結束之後,我也不會直接把你帶回我的別墅裡……我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動過心,真的,所以當我喜歡上你的時候,我心裡很亂,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去對你示好。”
“你也知道的,我腦子裡有一顆瘤子,它的存在讓我經常控制不住自己,我被它弄得暴躁易怒,記憶力也不是特別好……但其實,它給我帶來的最大的影響,我並沒有告訴你。”冷寂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頓住,很長時間以後,才用乾澀的嗓音說道:“我……我在那方面的慾望特別強,而且幾乎壓制不住,最嚴重的時候,我會變得像是發情的野獸一樣……對不起,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說出這種最隱秘的秘密,對於冷寂來說,是萬分艱難的,如果蘇暖此刻清醒着,他都未必能夠如此順暢地把話說出來。可是,面對着昏睡不醒的蘇暖,他真的再也無法隱瞞。
這些一直深埋心底的歉疚,他其實早就已經在心裡對蘇暖說過了無數遍,但是像現在這樣當面說出來,還是頭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