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真想馬上見到冷寂,保住他,給他溫暖和安慰,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人人都像顧綰君那麼惡毒偏激,又充滿算計的……至少,她對他的感情,是徹底的純粹,絕對沒有摻雜過一絲一毫的雜念。
她愛她,僅僅只因爲他是他而已。與金錢、身份、權勢、地位統統沒有關係!
她愛的,是他的這個人本身,無論他是冷寂也好,還是什麼張三李四路人甲也罷,她對他的感情,不會變。
不管是從前他把她捧在掌心裡寵愛的時候,還是後來誤會她對她冷漠相待的時候,甚至包括那完全沒有聯絡的兩年時間,她的感情,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他是她生命當中,第一個給予她溫暖和愛的人,她無以爲報,唯有自己的一顆真心。
無價的真心。
蘇暖的心裡忽然騰起了一股衝動,她匆匆地把顧綰君的日記本放到一邊,在客房裡尋找起來。很快,她就在書桌的抽屜裡找到了一支鋼筆,試了試之後,驚喜地發現裡面居然是有墨水可以書寫的。她匆匆折回牀邊,在日記本最後一頁的空白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自己曾經在書上讀到過的,最喜歡的一句話——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冷寂,我永遠愛你。”
她希望冷寂在看完日記的內容,心情激盪起伏的時候,可以見到這句話,明白她對他的心意,以及……她的這顆真心。
其實蘇暖想要讓冷寂知道的話遠不止這麼幾個字而已,但這個本子畢竟是顧綰君的日記本,上面寫了那麼多惡毒的字句,甚至可能還沾上了她自殺時飛濺上去的血。蘇暖覺得,自己如果在這個日記本上寫太多自己的話,並不合適。
她勸慰自己,冷寂明天就回過來見她了。到時候,哪怕是千言萬語,也可以一點點慢慢地說給他聽。
她和他有足足一輩子那麼長呢,不怕。
冷寂知道了真相以後,會憤怒會難過也沒有關係,她會慢慢撫平他的情緒,讓他從陰影當中走出來,忘記過去的一切,好好開始新的生活。
“篤篤篤——”敲門聲傳來,打斷了蘇暖的思緒。
蘇暖想起先前陸鴻哲叮囑過她,最好不要讓別人見到這本日記,便迅速地把本子塞到枕頭底下,起身走到門邊,謹慎地問:“誰啊?”
“是我,陸鴻哲。”
蘇暖立刻把門打開,輕聲問:“有事麼?”她心裡萬分同情這個男人,卻又小心翼翼地剋制着,不願表現出來。因爲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自己被別人同情。因爲,同情二字,背後隱藏的含義,就是對方是個弱者、可憐人。
不過陸鴻哲似乎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所以表現得平靜而又鎮定,甚至還衝着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低聲問:“都看完了麼?”
“嗯……看完了。”蘇暖輕輕點頭,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說寬慰的話。
如果說了,會不會反而讓陸鴻哲更加難受呢?畢竟,被人那樣侮辱、詛咒之後,又被利用,甚至連被利用的時候,對方都用“陸肥豬”那麼充滿鄙夷和厭棄的侮辱性詞彙來稱呼自己……換做是誰,心裡都不可能好受吧?
蘇暖覺得,如果易地而處,換做是自己經歷那一切,她現在肯定不會像陸鴻哲這麼平靜淡定的。
她猜測,陸鴻哲的這份平靜,可能也是故意僞裝出來的吧。如果是那樣,那她或許更加不應該戳穿,或者是主動提起任何跟當年有關的事情。
照顧別人的感受,不去故意戳別人的痛楚,是蘇暖做人的底線。
陸鴻哲不着痕跡地深呼吸了一次,穩住情緒,輕輕地問:“我可以進去麼?這裡說話不太方便。”
“當然。”蘇暖立刻側身把他讓進屋裡,靜靜地等待對方開口。
陸鴻哲把門鎖好,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對蘇暖說:“等你回國以後,拜託你幫我把這張卡轉交給一個人。”
蘇暖點點頭,問:“是誰?叫什麼名字?”
陸鴻哲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落寞,聲音也略略有些不太自然,他說:“她是……顧綰君的妹妹,名叫顧碧婷。我不知道她現在住哪兒,只有……”他終於不再使用“君兒”這個稱呼,而是開始直呼顧綰君的全名,這背後隱藏着怎樣的苦楚和怨恨,不言自明。
可是蘇暖卻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這個細節,她對陸鴻哲口中說出的另外一個人名,感到震驚萬分。她沒等陸鴻哲把話說完,就失態地打斷了他,顫聲問道:“你……你說誰?!顧碧婷這三個字,怎麼寫的?”
陸鴻哲對蘇暖的反應感到非常意外,卻還是配合地解釋道:“碧就是碧海藍天的碧,婷是女字旁那個,聘婷的婷。”
他注意到蘇暖的臉色有些發白,便忍不住問道:“怎麼,你聽說過這個人是麼?”
蘇暖苦笑道:“何止是聽說過……我跟她是大學同學,而且還是住同一個寢室的。”
雖然她在A大呆的時間非常短,但還不至於連自己曾經的室友也記不住。更何況,顧碧婷當初幾次三番地給她忠告,明裡暗裡地各種想辦法勸她儘快離開學校,她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當時的三個室友裡面,兩個都對蘇暖懷有非常強烈的敵意,處處針對她,只有顧碧婷對蘇暖比較好,卻又在很多時候故意對蘇暖冷淡,保持距離,不願意跟蘇暖做朋友。那麼矛盾的言行,蘇暖一直都困惑不解,而現在……她覺得自己或許隱約明白了什麼,卻又說不太清楚。
陸鴻哲沉默了片刻,才猶豫着問:“那她……對你還好吧?”
“嗯,挺好的。”蘇暖說:“別的室友欺負我的時候,我明裡暗裡幫了我好幾次,我其實挺感謝她的。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她好像並不願意跟我做朋友,現在想想,估計是因爲家裡的原因吧。”
陸鴻哲沒有接蘇暖的話頭,而是感嘆一句:“她以前就特別善良……太好了,她沒有變。”
整個顧家,恐怕也就只有她纔是乾淨的了。
蘇暖默默地把卡拿到手上,輕聲說:“你剛纔說不知道她現在住哪裡對吧?那我要怎麼找她呢?”
“我查到她的手機號碼了。”陸鴻哲又掏出一張紙條,鄭重地放進蘇暖的掌心,誠懇道:“拜託了,一定要替我把那筆錢交給她。我這輩子估計是沒什麼可能回國了,幫不了她別的什麼,這些錢是我所有的積蓄,我想應該夠她後半生都衣食無憂了吧。”
蘇暖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毛,心想着一下子把自己的全部積蓄都拿出來送人,也未免太誇張了一點吧?萬一陸鴻哲將來自己遇到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那可怎麼辦?
她有心想要開口勸陸鴻哲至少給自己留點應急的錢,卻又覺得自己其實沒有資格和立場去幹涉陸鴻哲的私事,一時間,有些不自然。
陸鴻哲似乎看了出來,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錢沒了我很快還可以再賺回來,你不用替我擔心……碧婷以前就一直過得不好,我也從來都沒有什麼可以幫她的。那本日記,是她當年特意藏起來的,才能讓我有機會知道真相,不用一輩子都像個白癡一樣矇在鼓裡。從這個角度來講,我覺得我怎麼謝她都不算過分。”
“我調查過了,碧婷這些年一直單身,無依無靠的,一個女孩子家家,肯定生活得特別不容易。我沒辦法一直陪着她,幫她解決今後的所有困難,也就只能用這麼俗氣的方式,一次性地表達我對她的謝意了。拜託你到時候一定要幫我勸勸她,無論如何也要讓她收下這筆錢。”
“呃……我儘量吧。”蘇暖不敢把話說的太滿,畢竟是陸鴻哲的全部積蓄,想想也知道數額肯定不少。而且她的印象裡,顧碧婷總是一副高冷女神範兒,從來都不會跟她太親近,她無法確定,自己的勸說是否會有作用。
陸鴻哲自嘲一笑,說:“你只要把他剛纔說的那些話,全都轉達給她就行了。哦對了,還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得跟她說。”
“嗯。”蘇暖點頭,集中精神等着陸鴻哲的下文。
可是陸鴻哲卻沉默了,像是陷入了回憶當中。良久之後,他才輕輕一嘆,說:“你就告訴她……當年,是我有眼無珠。”
蘇暖怔了一下,說:“好,我記住了,我會跟她說的。”
“那就好。”陸鴻哲了卻了心事,起身告辭離開,留下蘇暖一個人,在房間裡發呆。
其實,他沒有告訴蘇暖,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和乾爹摩西深談了一次,知道了那本日記,原本是應該被顧綰君親手毀掉的。是顧碧婷在最後一刻,搶走了日記本,並且悄悄地藏了起來。
顧綰君也是因此而死不瞑目的,臉上的猙獰之色,也是因爲在生命最後一刻跟顧碧婷搶奪日記本,纔會留下的,並不是像他過去以爲的那樣,是因爲難以承受被心愛之人糟蹋的屈辱,纔會到死都那麼憤怒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