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略有些意外地頓住，但還是溫和地微笑着點頭，說：“康寧同學有什麼想說的，就儘管提出來吧。”
“我……我並不認識蘇暖，我是說……在進學校以前，我不認識她。”康寧看着老師的眼睛，放慢了語速說道：“我也是剛剛聽你提起來，才知道原來她也跟我一樣，是冷少託關係送進來的，對於這樣的巧合，我也感到有些驚訝。我不知道老少爲什麼要送她進來，但我是因爲家裡的長輩跟冷少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而我個人又喜歡美術，並且非常仰慕歐陽老師在美術方面的造詣，所以才拜託冷少託關係把我送進來的。”
歐陽老師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康寧是在暗示自己，蘇暖對這一切並不知情，不要把話給說破了。他趕緊輕咳一聲，笑道：“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你們之前就認識呢……哈哈哈，看來是我想多了。”
氣氛有些尷尬，康寧故意請教了一些美術方面的問題，把剛纔的話題給岔了過去，氣氛這才漸漸恢復了正常。
儘管歐陽老師心中清楚，康寧是爲了轉移話題才故意提問的，但他還是處於對自己的職業負責人的態度，耐心且詳細地解答了康寧的疑問。
隨後，他又詢問了蘇暖幾個問題，也都是關於美術方面的，主要是讓蘇暖講一講她過去都是怎麼學畫的。
“歐陽老師，既然你知道我是冷少送過來的，那我也就不瞞着您了，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受過任何正規的訓練，我……我以前都是自己瞎話的。”蘇暖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歐陽老師微笑着說：“其實你完全不用因爲這樣兒感到自卑的，很多有名的大畫家都是自學成才的，其實……我一直都認爲，藝術這種東西是很難量化的，不能用單一的評判標準來進行衡量，用考試的形式來選拔學生，很有可能會把一批有天賦但是不符合考試製度的學生拒之門外……但是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辦法的，我也一直都秉承着儘量不磨滅學生靈性的方式，來進行授課的。其實我只是對於學生的基本功要求比較嚴格而已，等你們到了大二或者大三，可以進行一些自由創作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我的評判標準，遠比其他的老師要寬鬆很多。”
蘇暖半懂不懂地點點頭，不知道應該如何接話了。
歐陽老師又問：“我看你今天的作畫步驟總體來說還是正確的，你應該在上課之前就自己自學過一些基礎知識了吧？”
“嗯，是的。”
“這很好啊，說明你的確是很想上進的。”歐陽老師看得出來，蘇暖自信心不足，所以格外注意對她的誇獎，想要幫她樹立信心。
接下來的時間，他隨口講了一些歷史上自學成才的畫家，以及一些被學院派看不上，甚至是拒之門外的學生，後來通過自身努力成名成家的故事。
最後，他還不忘總結一下：“我跟你們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要告訴你們，從任何時候開始學習都不會晚。我希望你們在今後的課程當中，可以拿出最大的意志力來，認認真真地對待我給你們佈置的內容，不要因爲覺得簡單就偷懶……達芬奇畫雞蛋的故事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吧？都聽說過那我就不講了，你們應該都能明白，簡單而基礎的東西，其實才是最不容易畫好，最考驗基本功的東西。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們，從下節課開始，我會安排你們畫最基本的幾何形體，你們不要覺得太簡單所以不重視，這對你們來說，很有必要。”
“老師，你放心，我會認真對待的。”蘇暖說。
康寧也說：“我也會的。”
“那我沒有別的事了，你們可以走了。”歐陽老師溫和一笑，起身送他們兩個離開畫室。等他們走了以後，才長舒了一口氣，暗道：幸虧康寧及時暗示我了，要不然我要是把話說漏了，冷少肯定得生我氣……
走廊上，蘇暖和康寧兩個人並排走着。由於已經是午休時間了，教學樓裡幾乎沒有別人，這讓蘇暖覺得，如果不說點兒什麼的話，會很尷尬。
“康寧，我真沒想到，你也認識冷寂。”蘇暖先開了口。
康寧很自然地笑了笑，說：“我也沒料到，說起來，咱們兩個也是挺有緣分的，報到那天就能碰上，而且進A大也都是同一個人的功勞。”
“嗯。”蘇暖應了一聲，不知道應該往下說什麼了。她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找的這個話題非常糟糕，他已經知道了康寧跟冷寂之間的關係，可是冷寂還不知道她的情況。如果康寧開口詢問的話，她要說實話麼？
或者，康寧會不會心裡已經有了猜測，而且還是不好的那種方向，只是不願意問出口而已？蘇暖心裡越來越亂了。
好在康寧是很識相的，沒有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面繼續下去，而是不着痕跡地轉變了話題，跟蘇暖聊美術方面的知識。這倒是讓蘇暖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在心裡給康寧貼了一個“狂熱地喜歡美術”的標籤。
可惜啊，康寧並不知道蘇暖心裡是怎麼想的，如果可以知道的話，相比表情會非常精彩的。因爲，康寧其實對藝術這種東西根本不感興趣，他真正喜歡的，是各種熱武器。只可惜啊，爲了保護蘇暖，他必須得留在中國，也就徹底跟熱武器絕緣了。
到了食堂，他們才發現，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像樣的菜了。歐陽老師可真沒騙人，到的晚了，的確是會吃不到好菜的。
“咱們去學校外面吃吧？”康寧提議。
蘇暖遲疑了一下，點頭說：“好啊。”其實她並不是特別願意跟康寧有太多的單獨接觸，但是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食堂裡的那些殘羹冷漬，實在是沒辦法吃，而她如果拒絕了康寧的提議，然後自己跑出去吃，結果又不小心彼此撞上的話，將會是相當尷尬的情況。爲了避免那種尷尬的狀況發生，蘇暖只要選擇答應了。
反正就這麼一次而已，康寧應該不會多想什麼吧？蘇暖暗暗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只要表現得大方得體，不做任何有可能會引起誤解的言行，應該就是沒事了的。
都是大學生了，男女同學之間正常地交往一下，難道不可以麼？如果自己足夠磊落的話，對方應該也不會往曖昧的方向聯想的。蘇暖隨着康寧往校外走，一路上都在默默地給自己打氣加油。
她沒有注意到，在經過某條甬路的時候，她跟某個“舊相識”擦肩而過了。
徐思浩只知道蘇暖在A大美術系，卻不知道她具體的班級，他也不知道，這是蘇淺故意刁難他，還是蘇淺也不清楚。他只能在美術系上課的教學樓附近不斷徘徊，心裡盼望着可以跟蘇暖來一次“巧遇”，然後交談一番，彼此互換現在的聯繫方式……
他沒料到，老天爺會讓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以後，又突兀地給了他機會，讓他見到了蘇暖。
可是……蘇暖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生。那個男生高高壯壯的，模樣也很帥氣，應該是很受女生歡迎的那種類型。而且他和蘇暖之間的關係看起來似乎也不錯，倆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的，雖然距離相隔有些遠，徐思浩聽不清楚他們之間交談的內容，但還是可以從表情上面判斷出來，他們兩個的心情都很不錯。
俊男美女，真的是很相配的……徐思浩忽然覺得，今天的陽光特別刺眼，害得他眼眶直髮酸。
他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好久，視線一直鎖定在蘇暖和那個陌生男同學的身上，在心裡暗暗地猜測着，蘇暖已經走出冷寂的陰影，開始新的戀情了麼？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豈不是要把她好不容易回到正軌的生活徹底撕碎？
那樣做，太殘忍了吧？
可是，如果不那麼做，蘇淺就會以詐騙的罪名起訴他，他可能需要坐四十年以上的牢……四十年啊！等他出來的時候，說不定都白髮蒼蒼了！
徐思浩心亂如麻，完全沒了主意。但是他的身體卻已經代替他做出了選擇……他一直在緊緊地跟着蘇暖和那個男生，越來越靠近……
或許，答案其實從一開始就應該是明瞭的。如果他的良知可以戰勝對牢獄之災的恐懼的話，他根本就不可能跑到A大尋找蘇暖。
他其實早就做出選擇了的。方纔的猶豫，不過是……人性當中尚未徹底泯滅的良知，所做出的最後一絲掙扎罷了。
不過，結果終究是不可能被改變的。
徐思浩尾隨着蘇暖走出了好長一段距離，終於在她和康寧要走進某家飯店的時候，顫抖着開口叫了一聲：“蘇暖——”
他的聲音顫得厲害，腔調相當奇怪，但是好在聲音夠大，蘇暖聽見了。
蘇暖慢慢地轉身，視線掃過，最終聚焦在徐思浩的身上，臉上的表情也從最初的茫然、懷疑，變成了現在的驚喜和難以置信。一切過程，在徐思浩的眼裡，都像是電影當中的慢鏡頭一樣，他慢慢地揚起嘴角，心卻在這一刻疼得徹骨。
他知道，他徹底沒有回頭路了。
他的人性，他的良知，也在這一刻，被他自己的選擇徹底殺死。
蘇暖，對不起。他在心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