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電量提示音響起，冷寂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屏幕，發現電量居然只剩百分之五了。果然，將屏幕亮度調到最高以後，耗電就是厲害啊。他在心裡感嘆了一句，旋即慶幸自己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處理。他站起身，對蘇暖說道：“已經處理完了，我……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他不是不想留下的，只是這份疏離而又尷尬的氣氛，實在是叫他無法忽略，繼續呆下去，他會難受的。
蘇暖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的樣子，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僵硬地輕聲說：“你也應該很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的語氣當中，明顯是眷戀而又不捨的，可是卻又不純粹，複雜糾結得叫人鬱悶。
冷寂忽然心裡一動，將手機關機，光亮徹底消失之後，他忽然感覺氣氛似乎沒有那麼尷尬了。他說不清楚這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這的確讓他悄悄地鬆了口氣。
“回去怪無聊的，要不我還是留在這裡，咱們說說話吧，好麼？”他用徵詢意見的口吻詢問蘇暖。
蘇暖此刻的感受跟他也差不多，黑暗讓她重新放鬆下來，她幾乎想都不想，就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啊，我也想你陪陪我。”
她的聲音那麼軟，冷寂更加放鬆了，他摸索着坐到牀邊，嘗試着去找蘇暖的手。過程還算順利，他成功地握住了蘇暖柔軟而又微涼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默默地替她暖着。
“寂。”
“嗯？”
“……沒事，只是想叫你一聲。”蘇暖在心裡暗暗地想着，不知道今後還有多少次這樣叫他的機會呢？
等他去美國做手術了，她跟他之間的緣分，也就徹底到頭了吧。
蘇暖現在很矛盾，她雖然有些不敢面對冷寂，卻也同樣不願意跟他徹底分開。她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非常彆扭，也非常自私，但她就是沒辦法。
長久的沉默之後，蘇暖還是決定開口問一問，讓自己知道，最後的期限究竟是什麼時候。至少，她可以在那一天真正到來之前，慢慢地做好心理準備。
“寂，你什麼時候去美國？”她再次開口，聲音當中有着明顯的顫抖。
冷寂的心也跟着輕輕地顫了兩下，他沉默了很久，才說：“本來那邊的醫生是建議我儘快過去的，不過我還有挺多事情沒處理完的，所以……所以可能九月份以後再過去吧。”他其實本來是打算下個月，也就是八月份過去的，但是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樁事情，所以才又悄悄地把計劃延後了。
蘇暖默然。這個期限，比她預想當中還要長一些，還好，她還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做準備。
她默默地握住冷寂的手，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如何繼續這個話題了。
冷寂在這個時候開口了，輕聲問她：“暖暖，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很喜歡畫畫是麼？”
“嗯。”蘇暖應聲，心思卻還在一個多月以後的分離上面，有些收不回來。
“你以前有系統地學過畫畫麼？”冷寂又繼續往下問，他似乎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
蘇暖心思在別的地方，一時間也沒有多想，只是簡單地回答：“沒有，我都是自己亂畫的。”
“哦，這樣啊……”冷寂似乎在思索什麼，氣氛微微沉默。
蘇暖隱隱地猜到了某種可能，卻又不敢肯定，只能試探性地問道：“你……爲什麼突然問我這個？你是有什麼打算麼？”
“嗯，我想送你進A大的美術系，不過你如果基礎不夠的話，可能會念得有些吃力。”他曾經答應過她的事情，不想食言。
雖然，當初他承諾的內容跟現在有所不同，但是他還是希望能夠在自己離開以前，讓蘇暖的生活迴歸到正常的軌跡上面去。
蘇暖沉默下來，想起了當初的種種，心裡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時間上並沒有過去多久，卻因爲中間經歷了太多的波折，回想起來的時候，像是過了幾輩子一樣。
“暖暖，告訴我，你想進美術系麼？還是換個別的相對容易一點兒的專業？”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裡了，冷寂索性就徵詢一下蘇暖的意見。畢竟，接下來要在A大唸書四年的人是蘇暖而不是他。
“我……我想想。”蘇暖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A大的美術系是全國最好的，能夠考得進去的學生，水平自然也都是一流的，而她這個野路子出身的半吊子，混進去跟那些人一起上課，以同樣的進度學習，肯定是萬分艱難的。
而且，雖說藝術不像數理化那樣，只有唯一的正確答案，評判標準也不是完全限定死的，但是總歸也還是有一定評判方法的，她的那點兒水平，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肯定不是憑自己實力考進去的。到那個時候，老師會如何看待她？同學們又會如何？種種冷遇，甚至是排擠，都會是很正常的狀況。
真的要去麼？去了以後能跟得上麼？能順利地念到畢業麼？蘇暖在心裡問自己。
她不是沒有答案，只是信心還不夠堅決。
好在冷寂一直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始終沒有催促過她，讓蘇暖可以靜下心來好好地想明白。
蘇暖閉上眼睛，慢慢地深呼吸，慢慢地回憶自己在學習美術這條路上經歷過的一切。
她跟那些從小就立志要走藝術道路的孩子不一樣，對她而言，畫畫就純粹只是一種放鬆心情的手段而已。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目的。
她不懂章法，不懂技巧，就只是隨心所欲地亂畫，想畫什麼就畫什麼。花草樹木、小貓小狗、老師同學……身邊能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可以成爲她畫畫的素材。她在課間畫，在不喜歡的理科課堂上畫，在睡不着的夜裡，躲在被窩裡用小檯燈照着偷偷地畫……
那些日子，她過得很快樂。無論有多少不開心的事情，只要開始畫畫，她的心就能慢慢地平靜下來，無論多少委屈，都能承受，都能消化……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樣的排遣方式，她也許根本承受不了那麼多的悲苦。
美術，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當初蘇暖剛剛開始嘗試着畫畫的時候，畫出來的東西其實非常糟糕。她不懂的透視、比例等等東西，造型能力也不夠強，畫出的東西，除了她自己以外，幾乎沒人能看得出來是什麼。
那樣的狀態之下，她若只是畫一些貓貓狗狗、花花草草的東西也就算了，偏偏她還總是忍不住想要偷偷地畫老師和同學。好幾次，被她偷畫過的同學都覺得她是在故意醜化他們，然後就會用小孩子的幼稚方式來進行報復，或者是聯合其他的同學一起欺負蘇暖……
那個時候，蘇暖心裡究竟有多難受，她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的。留在她記憶裡更多的，還是畫技提升之後，心裡的那份滿足與驕傲。
她不在乎別人如何評價自己的水平，也從來不敢奢望將來成爲什麼畫家，她只是單純地喜歡畫畫的這個過程而已，她喜歡那種心如止水的寧靜狀態……
回憶漸漸地清晰，蘇暖的心，也漸漸地變得堅定。
“我喜歡畫畫，我要一直畫下去。”蘇暖的聲音不重，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決，她說：“基礎可以想辦法增強，技法可以鍛鍊，我不在乎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只要可以一直畫下去，我就會覺得很開心了。”
冷寂似乎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如此堅決的語氣，心中不免也有些小小的震撼，甚至是……羨慕。
不管怎麼說，蘇暖至少還有真心喜歡，並且想要堅持下去的興趣愛好，可是冷寂卻是什麼都沒有的。他有不少特長，不過都是小時候被家人逼着訓練出來的，沒有任何一樣，是他真正發自內心喜歡的。
單純從這個角度來說，蘇暖比他幸福得多。
“既然你有這個決心，那我一定會讓你進A大的。”冷寂想了想，又說：“A大今年的錄取工作應該早就結束了的，不過我會盡量想辦法，讓你九月份跟着這屆新生一起入學的。只是接下來我可能沒辦法每天陪着你了，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保持心情愉快……”
冷寂絮絮叨叨地叮囑着，臉上卻是掛着苦笑的。他甚至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地想着，他不在，說不定蘇暖的反而會更加自在吧？
黑暗遮擋住了所有的一切，他看不見蘇暖此刻的表情，所以也無法準確地猜出，蘇暖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蘇暖其實明白，冷寂是想要在離開以前，把她徹底安頓好，那樣即便他手術失敗，再也回不來了，她也不至於淪落到太過於悲慘的境地。她甚至有種冷寂在安排身後事的感覺，這讓她心裡非常難受，卻也知道，冷寂能夠平安回來的概率實在太小太小。
無論是從理智上，還是情感上，蘇暖都沒有辦法拒絕冷寂的這番安排，她只能默默地握緊冷寂的手，然後輕聲地說：“寂，謝謝你爲我安排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