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的話讓老馬丁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他終於發現,原來他們這些專家,並不是像表面上那麼團結一心的。這種背後告密的事情,他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在他們當中。
不過這種時候,再去糾結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老馬丁慢慢地搖了搖頭,說:“不良影響倒是沒有……呃,我是說對於那根被割破了的血管,應該是不會造成什麼不良後果的。但是……”
史蒂文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豎起耳朵等待着老馬丁接下來的話。
“我其實還不小心碰傷了他的一根神經,而且……我不確定這到底會帶來什麼影響,以及具體多嚴重。”老馬丁說完這句話以後,像是個突然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史蒂文忍了又忍,才剋制住自己現在就一把掐死這個老東西的衝動。他問:“真的沒辦法確定麼?那……有什麼補救的辦法麼?”
沒有。
老馬丁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嚥了下去,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把那兩個字說出口,恐怕就真的沒有機會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不,很有可能,永遠都無法見到太陽了。甚至不光是他自己一個人,而是……他全家,包括陪着他風風雨雨幾十年的結髮妻子,三個兒女,以及即將出世的孫子。
“補救辦法肯定是有的,不過具體的辦法,還得等確定了影響情況之後,才能制定。”老馬丁顫抖着說了個謊。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謊言被拆穿之後,自己會遭受怎樣的對待了,他只希望儘可能地活下去。萬一有奇蹟發生呢?要是冷寂醒過來以後,什麼不良狀況都沒有的話,他和他的家人不是就不需要死了麼?
史蒂文盯着老馬丁的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鐘,才輕輕地挑了一下眉毛,冷冷地說:“那好,那就先等冷寂醒過來以後再說。不過在這以前,你不可以離開這間屋子,我會派人一直盯着你的。我勸你最好不要動任何歪腦筋,不然的話,我就只能送你的家人下地獄了。”
“不會的,我一定不會逃跑的。”老馬丁戰戰兢兢地說。
史蒂文冷冷地哼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自殺也不行!你的這條命現在是我的,只有我纔有權利處置,聽明白了嗎?”
“明白……”老馬丁頹然地想着,史蒂文這是打算一旦發現他撒謊,或者冷寂死了的話,就用最殘酷的刑罰折磨他啊!
可是知道了這些又能怎麼樣呢?他有什麼辦法改變這一切麼?
他已經連續犯下了太多的錯誤,直接把自己推到了絕境,現在除了祈禱上帝賜他一個奇蹟,讓冷寂安然無恙地醒轉過來以外,他什麼都做不了。
史蒂文離開了他的休息室,但是馬上就有兩個魁梧的漢字進來,像是兩尊門神一樣,直挺挺地戳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老馬丁見狀,頹然地嘆了一口氣,心裡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掙扎的必要了。
他跪坐在地上,喃喃地祈禱着,時不時地用手在自己的胸前畫一次十字架。他用盡了自己平生最大的虔誠,希望上帝可以聽見自己的禱告……儘管,作爲一個腦科專家,他非常清楚,腦神經的損傷,絕對不可能一點兒影響都沒有。但是現在,他情願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神力存在,會有奇蹟發生。因爲,這是他和所有家人能夠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轉眼,距離冷寂被推下手術檯,已經過去整整十個小時了。
他還是沒有醒轉過來。
史蒂文親自去看了他的狀況,他睡得很沉,怎麼叫都叫不醒,這讓史蒂文的心裡非常不安,擔心他會不會永遠這樣沉睡下去。
即便是不懂太過專業的知識,一般人,只要是稍微有一點兒常識的,也該知道,大腦的損傷比其它任何地方的損傷都要更加嚴重。
腦死亡,癱瘓,植物人……史蒂文腦子裡竄出來的全都是這樣的詞彙,讓他瞬間就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立刻把所有的專家都給我叫過來!”史蒂文雙目赤紅地大聲命令,模樣煞是駭人。
他其實也已經超過一天一夜沒有睡過了,自從冷寂被推進手術室以後,他的心就一直懸在嗓子眼裡,直到後來老馬丁告訴他,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他才重新把心臟放回肚子裡。
但是沒過多久,就有另外一個醫生,悄悄地向他告密,手術過程其實並沒有那麼順利,老馬丁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史蒂文本來是相當憤怒的,但是在聽說那個錯誤並不會造成太壞的影響,他才決定不予追究的。
可是現在,他真的萬分後悔,自己應該早一點弄清楚這一切的。要是因爲他的耽擱,而讓冷寂錯過了補救機會的話,他會自責一輩子的。
“冷寂,你可別有事啊……”史蒂文在心裡默唸。
腦科專家們很快就全都到齊了,只有老馬丁除外。他們當中,年紀較大的幾個人臉上依然倦容未褪,但是其餘的幾個人倒是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但是他們幾乎從下了手術檯就直接睡了,一直到現在,也差不多把前面的消耗給補回來了。
史蒂文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跟他們說了一遍,然後便問:“這種情況,真的可以補救麼?”他想要確認一下,老馬丁到底有沒有撒謊,如果有的話,他就沒必要再留着老馬丁的性命,可以直接開始復仇了。
衆位專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他們在學術界取得的成就,雖然比起老馬丁來說略遜一籌,但是在這種簡單的問題上面,還是非常清楚的。
其實,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像他們這種級別的專家來回答,但凡是學習過組織學的人,都會知道,神經細胞是不可再生的。
換句話說,也就是不論老馬丁給冷寂造成的損傷究竟是何種程度,它都是不可修復的,完全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可是,這個問題儘管在場的每一個專家心裡都非常清楚,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在這種情況之下,把它說出來。
因爲,說出實話,就等於間接殺人。史蒂文少爺到底是什麼脾氣,他們全都瞭解,如果讓他知道了冷寂大腦受到的損傷不可逆轉,他一定會殺了老馬丁全家來泄憤的。
這種時候,誰都不願意主動當壞人。
氣氛凝固下來,史蒂文沉下臉,冷冷地說:“我想要聽實話,告訴我,老馬丁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
依然沒有任何人回答,而且每一個人都刻意地垂下眸子,避免跟史蒂文有目光接觸,面對被問到自己頭上。
史蒂文皺眉:“都不願意回答是吧?那好,我點名了……保羅,你來回答。”
名叫保羅的那個專家頓時渾身一顫,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呃,據我的瞭解,應該……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應該?”史蒂文眯了眯眼睛,像是一頭即將發怒的獅子,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危險的氣息,“搞學術不是最講究嚴謹了麼,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到底能還是不能?”
“能……吧。”保羅終究還是不敢把話說的太死,否則將來追究起來,說不定他也得跟着一起受連累。
但是話已經說出口了,現在想要改口也已經來不及了,保羅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後悔,自己剛纔就不應該充什麼好人,故意撒謊去保老馬丁的命,結果弄得現在連自己也被牽扯了進去。
忽然,他心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或許能夠圓謊的辦法。他強作鎮定,擡起頭來看着史蒂文的眼睛,努力地剋制住心裡的慌亂,輕聲道:“是這樣的,據我所知,老馬丁所在的機構貌似正在研究相關的課題,試圖解決一些神經細胞再生過程中的難題,而且貌似進展得還不錯……只是科研這種東西,在最終結果發表之前,也是需要保密的,我跟老馬丁並不是同一家機構的,所以對於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我也不太清楚。”
說完以後,保羅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已經被冷汗給溼透了。他在心裡暗暗誇獎自己的機智,但是臉上卻不敢顯露出太多的情緒,生怕史蒂文看出破綻來。
史蒂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才轉頭去問另外一個人——
“盧卡斯,是這樣麼?”他想,盧卡斯雖然在學術方面的成就不如其他人,但是他跟冷寂之間的關係,是這些人裡面最親密的。想來,盧卡斯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冒着延誤病情的風險,故意撒謊的。
盧卡斯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想了幾秒,才擡起頭來說:“應該是的吧。”他輕輕地笑了一下,繼續說:“我對於那麼前沿的東西瞭解得並不多,不過馬丁老先生是醫學界的泰斗級人物,我相信他是有能力突破這個曾經的醫學難題的。”
他當然知道真正的答案,但是損傷已經無可挽回,沒必要再讓學術界損失以爲泰斗了。這就是他選擇保護老馬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