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僵了一瞬,旋即脣邊泛起苦笑。他喃喃地說:“有什麼好謝的,這本來就是我欠你的。”
他指的,自然是當初對蘇暖的侵犯。
蘇暖喉頭一哽,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已是明顯的不自然。
“你不欠我什麼的……寂,我不後悔遇見你。”
也不後悔遇見你之後發生的所有一切。這句話,藏在蘇暖的心裡沒有說出口,但是她相信,以冷寂的敏銳,一定能夠明白她的隱晦表達。
冷寂握着她的手掌驀地用力,蘇暖的手被他捏得有些微微的疼,但是她卻知道,冷寂並非有意如此,只是情緒激動之下,不自覺的反應罷了。她也同樣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頓,認真地說:“寂,我一直都認爲,能夠遇見你是老天爺對我的厚愛……”
雖然遇見冷寂之後,蘇暖經歷了很多不開心的事情,可是冷寂帶給她的愛與溫暖,她一輩子都忘不掉。
如果沒有冷寂的話,蘇暖現在的生活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去,甚至還有可能會變得更加糟糕。
別的不說,光是二叔對她的覬覦,就足以讓她時刻懸心、夜不能寐了。可是,就算她再怎麼小心提防,也不可能保證永遠不出差錯,如果真的發生了那種事情,絕對會比遇見冷寂之後的遭遇更讓蘇暖難受,甚至是……噁心。
“暖暖,我愛你。你是我這輩子遇見過的最美好的女孩兒……”冷寂哽咽,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沉默了好久纔再次開口:“暖暖,如果我還能回得來的話,我一定會永遠保護你的。可是如果我回不來……”
“別胡說,你一定能回來的!”蘇暖急切地打斷了他,不願意聽見他說出不吉利的話。
冷寂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又繼續往下說道:“如果我回不來的,你、你就……你就再好好地找個男朋友吧。”
最後一句話,冷寂說得格外艱難。他一直都是個佔有慾非常強的人,出於愛意選擇接受蘇暖被別人侵犯過的遭遇,對他來說已經是千難萬難的事情了。而現在,他又親口說出叫蘇暖去跟別人在一起的話,這對他來說,簡直難如登天。
可是,即便說得磕磕絆絆,他也還是完整地把這句話給說出來了。
蘇暖震驚地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等到終於回了神,卻又露出了苦笑。
“你覺得我還能喜歡上別人麼?”她問他。
冷寂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心裡半是歡喜,半是疼痛。他又何嘗願意把蘇暖拱手讓人?可是他的壽命,掌握在老天爺的手裡,不是他自己說了算的。他總不可能自私到死了以後還要求蘇暖爲他守身吧?
蘇暖再次苦笑,繼續說道:“寂,我的心就只有那麼大而已,全都被你一個人佔滿了,哪裡還有多餘的空間留給別人呢?除了你,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
冷寂垂眸,看向她的方向,卻因爲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只能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卻自己都說不清楚,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他是要讓她知道他此刻的歡喜麼?
還是表達他心中的憂慮,害怕自己萬一死了,蘇暖真的會一個人孤獨終老?
他不知道。
“寂,你一定要回來啊。”蘇暖忽然哭出了聲來。
冷寂錯會了她的意思,以爲她只是害怕和擔憂纔會哭,便只能輕輕地抱住她,不斷地說些安慰的話。
可是隻有蘇暖自己知道,在說出剛纔那句話的時候,心裡究竟是怎樣的煎熬。
她終究還是自私的,哪怕明知道冷寂已經有了妻子,也很快會有孩子,卻還是放不下心裡對他的那份依戀。
哪怕她的身體已經髒了,已經配不上他了,她也還是固執地不願意跟他分開,想要永遠賴在他的身邊。
明明她已經做了決定的,想好了等他一走,就徹底斬斷跟他的關係,寧可餘生都只靠記憶活着,也絕對不跟他再有半點聯絡……可是爲什麼,在剛剛那一刻,她忽然騰起了那麼強烈的念頭,想要告訴冷寂,只要能夠活着回來,哪怕是一輩子都只能當一個情人,她也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蘇暖竭力壓制着自己的哭聲,卻怎麼都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她哭得渾身顫抖,而在這個時候,燈光忽然亮了起來。
來電了。
已經適應了黑暗的雙眼一時間有些承受不住強烈的燈光,蘇暖難受地閉緊眼睛,又擡手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方,同樣遮住的,還有她心裡千迴百轉的想法。
她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強烈的自卑再一次佔了上風,讓她等不及讓雙眼徹底適應,就掙扎着推開了冷寂,同時緊緊地抓住身上的浴巾。
然而,隨着她的掙扎,浴巾終究還是散開了一些,露出了她佈滿青色掐痕的大腿。雖然她很快就憑感覺再次遮擋起來,但心裡還是非常難受,覺得冷寂肯定已經看見那些痕跡了。
浴巾太小了,蘇暖非常擔心它沒法徹底遮住身上的傷痕,而燈光也讓她無所遁形,根本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強烈的恥辱感讓她恨極了這份光亮,非常希望一切可以重新回到黑暗當中。
她甚至都不敢睜開眼睛去看冷寂此刻的表情,只能死死地閉着眼睛,緊張得連呼吸都差點忘記。由於缺氧,她的胸腔當中傳來沉悶的鈍痛,可是跟她心裡的難過比起來,一切都算不得什麼了。
冷寂看着蘇暖痛苦的表情,心裡也非常難受。他暗暗地嘆了口氣,用盡量平穩的聲線說道:“暖暖,我給你把睡衣拿過來吧。”
“我……我再去洗一下吧,剛纔沒洗完。”蘇暖僵硬地小聲說。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先前坐到地上過,想要再重新洗乾淨,卻忽略了腳上的扭傷。這也是因爲冷寂處理得太好了,現在她的腳踝如果不動彈的話,疼痛並不明顯,否則的話,蘇暖也沒這麼容易忽略掉腳傷的存在。
冷寂也是首先想到了蘇暖曾經跌坐的事情,他知道蘇暖是非常愛乾淨的,也絕不覺得再洗一遍澡有什麼奇怪之處。只是,他剛要點頭說好,就忽然想起了她的扭傷,立刻皺眉道:“你現在左腳根本沒辦法用力吧?難道你要一隻腳站着洗澡麼?”
蘇暖怔了怔,臉上泛起爲難的神色。不洗澡的話,她心裡膈應得慌,可是如果要洗,腳傷帶來的不便也的確是個難題。
就在她心中糾結的時候,冷寂給出了提議:“這樣吧,我去把浴缸裡放好水,然後把你抱進去,你洗好了叫我,我再把你抱出來,你看如何?”
其實他有心想要幫蘇暖洗的,可是他知道,蘇暖絕對不可能接受那樣的提議,所以也就沒說出來。
蘇暖想了想,稍稍抓緊身上的浴巾,點頭說了一聲:“好。”
她想着,如果自己直接過着浴巾進浴缸的話,倒也不至於讓冷寂看到太多的傷痕。這樣的方案,已經是目前來說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冷寂安撫似的衝着她微笑了一下,溫柔地說:“那我這就去放水,你先等等。”
“嗯。”蘇暖點頭,等他進了臥室,立刻坐起來,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確保身上的傷痕都被儘可能地遮住了,這才稍稍放心。
冷寂那邊也放好了水,走過來溫柔地把她抱起來,朝着浴室裡走。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抱着她了,在蘇暖的印象裡,他似乎這樣抱過她好幾回。不過究竟都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樣的狀態之下,她卻有些記不清楚了。
蘇暖的腦子有些犯暈,或許是由於緊張吧,她的身體已經緊緊地繃着,感官也變得比平時敏銳了很多倍。
這樣近的距離,她可以清晰地聞到冷寂身上的味道,這份獨特的氣息,過去可以讓她心神安寧,然而現在,卻讓她愈發緊張起來。她僵硬着身子不敢隨便亂動,生怕一不小心,浴巾就會散開,露出那些讓她難堪的傷痕來。
幸好從臥室到浴室的距離很短,蘇暖的身體終於被漸漸地放到了熱水裡。她輕輕地舒了口氣,緊繃的神經再次舒緩下來。
“你好好洗,我出去等你。”冷寂微笑着跟她說話,視線始終停留在她的臉上,小心而刻意地沒有往別的地方瞄。
蘇暖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說:“我會很快的。”
“不急。”冷寂轉身出去,貼心地把門關好,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給蘇暖營造出私人的空間,讓她徹底放鬆下來。
蘇暖明白他的體貼,怔怔地盯着門看了幾秒,才慢慢轉頭,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如果那件事情沒有發生該有多好……她緩緩地扯下已經被水浸透的浴巾,縱橫交錯的傷痕瞬間映入她的眼睛。雖然那些傷痕大多已經不再疼痛,可是她卻有種錯覺,覺得那些傷痕全都在一瞬間灼燒起來,幾乎要將她的靈魂徹底焚燬。
蘇暖痛苦地閉上眼睛,靠着浴缸壁,緩緩地往下滑,直到整個人都慢慢地浸到水裡……
水,讓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蘇暖的心終於慢慢地歸於平靜,她有些眷戀這種感覺,捨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