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不睡?”顧逸晨這次特意放慢動作,儘可能不發出太大的聲音,就是想來查看一下蘇暖的睡顏的,結果卻看見蘇暖不但沒有乖乖聽話睡覺,反而一直靠牆站着,不知道在搞什麼鬼,頓時有些生氣。他用兄長責備妹妹時,那種責備當中還透着溫柔的語氣,說:“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女孩子不能熬夜,不然就不漂亮了,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蘇暖臉上的血色慢慢褪盡,心裡無聲地說:你只跟我說過一遍……
但是她知道,顧逸晨的這番話其實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他的妹妹顧綰君說的。
蘇暖愈發無法控制腦子裡的種種聯想,開始幻想有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孩子,就站在自己的身邊,笑意盈盈地看着顧逸晨,然後開口說:我知道,哥哥你真囉嗦……
顧逸晨見她一直僵在那裡,不由得嘆了口氣,走進來說:“是我剛纔的語氣太兇嚇着你了麼?唉,你乖乖聽話我不就不訓你了麼,告訴我,爲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呢?”
蘇暖在心裡說:你一點兒都不兇,你太溫柔了,可是這份溫柔反而更嚇人……
殘存的理智讓蘇暖知道,她如果真的把這些心裡話說出口的話,只怕會小命不保。她悄悄地用指甲紮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一點。
她現在面對着的,可是一個明顯心理不正常的傢伙,她必須得小心應對才行,萬一出了差錯,天知道會有多恐怖的後果。
“我睡不着……顧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聽話的,但我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已經很久了。自從出事以後,我就特別害怕睡覺,因爲我總會夢見那些……顧大哥,我求你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我不想你也跟着我一起難受。”蘇暖小心翼翼地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把睡不着的理由往曾經的悲慘經歷上扯,希望能夠讓顧逸晨覺得她跟君兒更加相似,以此來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
被當做一個死人的影子,雖然非常可怕,但是至少這也能夠保證,顧逸晨不會對她做出跟陸鴻哲相同的行爲。這已經是蘇暖此刻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她畢竟不是心理醫生,只能憑直覺來進行應對。
萬幸的是,她的判斷似乎並沒有出錯,因爲在說完這番話以後,她明顯看到顧逸晨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了,充滿了同情和心疼。
蘇暖沒有哥哥,不知道當一個兄長聽到自己的妹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究竟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但是她覺得,應該就是顧逸晨這樣的纔對。
“暖兒,你別怕,我會替你報仇的。等報了仇以後,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顧逸晨對她的稱呼都變了,這也愈發印證了蘇暖心中的猜測——他把她當成妹妹的影子了。
蘇暖不敢胡亂應對,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儘量不說話,免得說錯。
顧逸晨說了不少安慰的話,才又出去了,蘇暖不確定他還會不會再來,又不敢把門鎖上,只能繼續強撐着靠牆站着,在心裡默誦古文,就這麼熬過了整整一夜。
她眼見着窗外的天色從潑墨一般的濃黑,漸漸地變亮,看着整座城市慢慢地從沉睡當中甦醒。她身心俱疲,卻愈發擔憂,不知道今後的夜晚應該如何度過。
她不可能永遠不睡覺的,可是這個房間真的令她感到恐懼,顧逸晨總是會不打招呼就進來,更是令她害怕,她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這一切,心裡甚至有了幾分後悔。
如果早知道顧逸晨的心理這麼不正常的話,她就應該選擇讓他去報復冷寂的妻兒,而不是自己以身犯險,自己把自己推進了危險的境地……歸根究底,是她估計不足啊,沒有料到顧逸晨的執念會這麼深,這麼恐怖。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刻意地表現得跟君兒很像的話,說不定現在的處境也不會如此。可是……如果沒有那些有意無意的“巧合”,顧逸晨也不會信她,更加不會被她說服,改變復仇的計劃。
其實蘇暖也是被一步步推到如今這個境地的,先前走過的每一步,她其實都沒有太多的選擇,包括現在也是。她貌似可以找機會抽身離開,但實際上……卻是不能的。
蘇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身處漩渦當中一樣,不管怎麼掙扎怎麼努力,最終還是會身不由己地被拖向漩渦中央。她感到非常沮喪,不明白命運爲什麼偏偏要對自己如此捉弄,讓她始終被另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的死亡陰影所籠罩。
一夜未眠的她並不知道,在數百公里之外的濱海市,那個幾乎用生命來愛她的男人,已經昏睡了十幾個小時。
從上一次通話結束之後,冷寂的情況就突然惡化,禁藥在他的體內瘋狂肆虐,殺死了無數健康的細胞……
起初,他還能虛弱地苦苦支撐,至少保持神志清醒。但是到了後來,隨着身體各項指標的飛速下降,他終於徹底陷入了昏迷當中。
盧卡斯都快要急瘋了,他嘗試了很多種不同的方法,試圖阻止禁藥的肆虐,讓冷寂體內的健康細胞不要被繼續殺死。
可是……他全都失敗了。
他在冷寂的病牀邊守了整整一夜,眼睜睜地看着好幾項關鍵數據不斷地下降,下降,再下降……直到現在,已經瀕臨了極限,如果再降下去的話,只怕冷寂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
最可怕的狀況,他和冷寂全都最害怕出現的狀況,終於還是出現了。
禁藥的威力實在太大,無論是正面的作用還是負面的作用,全都大得超乎想象。短短數天的時間,禁藥就讓冷寂腦內的腫瘤停止了生長,甚至還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萎縮現象。可是它帶來的副作用,也是冷寂無法承受的,他的生命,已經到了極限。
盧卡斯瞪着佈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儀器上顯示的數據,不斷地小聲祈禱:“千萬不要再降了,上帝啊,千萬不要再往下降了……”
數據暫時還是穩定的,可是誰也不能肯定,下一秒會不會突然就變了。
盧卡斯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有看老天爺的意思了。他不斷地祈禱着,在胸前划着十字,向上帝求情,希望祂能留下冷寂的性命。
天已經亮了,他卻絲毫沒有察覺,因爲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儀器上,片刻也不敢轉移。他甚至連眨眼的時候都提心吊膽,生怕下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數據會有變化。
不是他不希望數據可以回升,而是身爲醫生的他非常清楚,這些數據就算還有上升的可能,也絕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至少,不是現在。
所以,數據如果再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將意味着,上帝宣佈了冷寂的死刑。
盧卡斯無比虔誠地祈禱着,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他甚至已經不敢再像數個小時之前那樣,在心裡咒罵那個把禁藥的存在告訴冷寂的托米了。但他發誓,如果冷寂死於禁藥副作用的話,他一定不會輕饒了那個傢伙的!
就算冷寂並非在美國境內使用這種藥物那又怎樣?光憑托米擅自透露禁藥信息這一點,他就可以讓托米永遠都穿不了醫生袍了!說不定還可以讓他去坐幾年牢!
太陽漸漸升起,城市開始復甦,從寂靜變得喧鬧,而儀器上的數據,卻再也沒有變過。
盧卡斯激動地衝着昏迷當中的冷寂說:“嘿,你可真是頑強!既然你沒有放棄,那我也不會放棄的,我會繼續守着你,給你用藥,直到你好起來的……拜託了,一定要好起來啊,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昏迷當中的冷寂什麼也不知道,但是他的求生意志一直在發揮着某種程度的作用,讓他在臨近死亡線的最後一刻,拼盡全力跟禁藥的副作用做着最後的對抗。
他沒有贏,但是至少也沒有輸。
他的身體指標一直在最後的底線保持着,沒有回升,但是至少穩定。
希望,還在!
冷寂的管家艾倫,雖然這段時間也在濱海市,但並不是每天都過來從早到晚地守着。隨着冷寂狀況的惡化,他在醫院裡帶着的時間越來越少,至於不在這裡的時間都去幹什麼了,盧卡斯從來沒有問過。他畢竟跟艾倫不熟,不方便過問這些。
可是今天卻不知道怎麼的,艾倫一大早就來了,而且進門之後就直接用英語問盧卡斯:“冷少怎麼樣了?”
盧卡斯皺了一下眉頭,心裡有些不高興,冷冰冰地說:“昏迷着,你難道看不到麼?”
艾倫以爲冷寂是在睡覺呢,聽他這麼說了以後,才知道原來狀況居然已經糟糕到了這種程度。他的心情立刻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但還是追問:“情況危險麼?他多久能醒來?”
“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目前的情況還算穩定,至於什麼時候會醒……我又不是上帝,我怎麼知道!你如果這麼擔心他的話,爲什麼不一直守在這裡呢?那樣的話,他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你也就不需要一直問我了。”盧卡斯終究還是沒能徹底壓制住心裡的怨氣,硬邦邦地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