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書香堂的正廳之上坐着白玉書、白姜氏夫妻。
側首,梅花式泥金小几兩邊,搭着銀紅撒花椅搭的楠木大交椅上分別坐着王麗楓的哥哥王祥康和叔叔王建。
真娘給二人上了香茶,便退到白姜氏身後去。
“二位親家先飲口熱茶,玉書已吩咐下人在花廳準備了宴席……”白玉書對二人做了請的動作,二人卻並不動几上的茶盞,並且神色冷凝。
王建道:“今日,我和祥康侄兒登白家的門,並不是來討茶喝的。”
一言既出,白玉書和白姜氏都愣了愣。
白玉書笑道:“但不知二位親家到白府所爲何事?”
王建道:“事已至此,咱們也不拐彎抹角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祥康,你和麗楓父母雙亡,有道是長兄如父,你身爲大哥,這事由你來說。”王建給王祥康遞了個眼色。
王祥康向叔叔點了點頭,便看着白玉書和白姜氏道:“今天我和叔叔登臨白府,是想把麗楓接回去。”
白玉書和白姜氏互看了一眼,心知不妙,白玉書仍舊面上笑道:“大舅哥許是想念妹妹了,讓麗楓回去王家住幾日也無妨。”
“不是住幾日……”王祥康更正。
“那多住一段時間,亦無不可,就是一直住到過年回來亦是可以的。”白姜氏也賠笑。
王祥康冷笑:“過年也不回來了,而且不單是今年過年,以後每一年的過年,都不會回來了。”
白玉書和白姜氏冷色急劇冷凝。
白玉書僵着笑容道:“舅老爺這是何意啊?”
“我話中的意思,白老爺當真聽不懂?”王祥康已經改口。不再稱呼白玉書爲親家公。
“還請舅老爺明示。”白玉書拱手。
王祥康憤然拍案而起,冷嗤道:“只道白家書香世家,卻是敢做不敢當的虛僞之輩,我王家當初真是瞎了眼纔會結上這門親事,帶累妹妹在這腌臢之地受辱!”
“舅老爺請息怒!”白玉書仍然好言好語,試圖安撫,奈何王建和王祥康叔侄都在盛怒之中。誰也不肯聽他的。
王建道:“白老爺。我侄兒祥康之言,所指何事,你心知肚明。就不必顧左右而言他了。我王家也算洛縣有頭有臉的人家,麗楓是我大哥一房唯一的女兒,未出閣時可是掌上明珠,何曾吃過什麼苦?當初。我大嫂爲麗楓相中白家這門親事,看中的便是白家家風清白。白家的男子非但不能納妾,而且潔身自好,從不與府中丫鬟有染,可是而今呢?令公子不但和丫鬟有了醜事。還雙雙投湖殉情,這在洛縣,對王家來說簡直奇恥大辱!想當初。有多少高門大戶上王家求親,我大嫂都一一拒絕。獨獨選中白家大少爺,到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令王家被那些大戶人家取笑也就罷了,還留麗楓在白家做一個丫鬟的替身,她堂堂王府千金,卻日日被令公子以丫鬟之名喚之。如此屈辱,我們外家豈能不替她出頭作主?”
白玉書自知理虧,只是沉默着任由王建發火,並不吭聲。
白姜氏到底是婦道人家,護子心切,便道:“親家叔叔如此說就過分了。我家丫鬟因何枉死在王家,是受何人陷害,想必過了這麼些日子,親家叔叔和舅老爺也心知肚明瞭吧?我白家因着兩家是姻親關係,打着骨頭連着筋,沒有追究,甘吃啞巴虧,親家叔叔和舅老爺不心存感激,怎麼反倒來興師問罪呢?麗楓當日也說過,振軒落水是因爲救人,怎麼到了親家叔叔嘴裡就成了殉情如此難聽呢?若振軒真如親家叔叔所言,與丫鬟有私情,那麗楓是不是也要背個攏絡不住丈夫之心的壞名?”
“你……”王建沒想到白姜氏如此精明,言語上竟佔了上風,不由氣結。
王祥康道:“親家母,真相到底如何,不是能言善辯三言兩語便可掩蓋過去的。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且說如今白少爺癡癡呆呆,瘋瘋傻傻,就要賴住我家妹妹大好青春嗎?”
白姜氏道:“可笑至極,我好好一個兒子在你們王家出的事才變成而今爹孃妹妹全都認不清的模樣,到底是誰誤了誰的青春。”
“白少爺而今的下場,不過是咎由自取!”王祥康從牙縫裡唾棄地冷嗤了一聲。
“你……”白姜氏不平,當日兒子昏迷不醒之時,她曾動過放王麗楓回孃家的念頭,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兒子醒了,而且只願意和王麗楓相處一處才能快樂,自己這個做母親的當然必須自私一點,她強硬道:“總之,我們白家從沒有休妻的先例!”
“那就和離!”王祥康也捶了桌子,態度強硬。
兩相僵持之下,白玉書不動聲色道:“王白兩家都是詩禮書香之家,如此吹鬍子瞪眼睛,成何體統?白家固然沒有休妻的先例,但王家若執意和離,白家豈能阻攔得住?只是舅老爺,親家叔叔,要和離,你們二位說了都不算,麗楓是當事人,她纔有權決定。”
白玉書話音甫落,王麗楓就出現在正廳門口,她若一枝風中百合,嫺靜無聲地立着。
適才,她已在門外站了許久,將屋內衆人的爭執聽得一字不落。
“少夫人……”允姑一旁提醒了一句,王麗楓才舉步走了進去。
走到廳上立定,向公婆、兄長、叔父都如數見了禮。
王祥康見自家妹妹雖然盈盈立着嫺靜如水,眼角眉梢卻有憂愁別緒縈繞,不由心疼道:“麗楓,哥哥和叔叔來接你回家了,有哥哥和叔叔替你作主,你再也不要留在白家照顧那個癡傻兒受窩囊氣!”
白姜氏聽王祥康將白振軒形容爲癡傻兒,心裡不悅,黑沉了臉。白玉書倒沉得住氣,對王麗楓和顏悅色道:“麗楓。既然今天舅老爺和親家叔叔都來了,公公我想聽一聽你自己的意見。如若你當真要和離,公公我不攔你。”
“老爺……”白姜氏嗔怪地看着白玉書,白玉書伸手阻止了她繼續說話,只是看着王麗楓道:“讓麗楓自己說。”
王麗楓徑自走到王祥康和王建跟前去,恭敬地跪下,一臉沉靜道:“哥哥。叔叔。多謝你們疼我,可是麗楓不願和離。”
白玉書和白姜氏暗暗鬆了一口氣,王祥康和王建卻不依了。
王建道:“麗楓。你不要犯傻,你告訴叔叔,是不是白家以允姑攛掇院公之事要挾與你?”
允姑立即跪在一旁道:“少夫人,害人抵命。奶孃我願意豁出性命去,也不願少夫人如此委曲求全。”
王麗楓搖頭。淡然道:“你們誤會了,是我自願的,我不想和離,不想離開白家。我既已嫁入白家,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絕不離開。”
王麗楓說得篤定,王建蹙眉。王祥康則氣呼呼指着王麗楓沉痛道:“傻妹妹啊!你難道真要爲了個癡傻兒付出自己一生的韶光嗎?”
王麗楓依舊雲淡風輕,但言語見卻十分肯定,“哥哥,振軒不是癡傻兒,他只是失憶了……”
王祥康恨鐵不成鋼道:“你也知道他是失憶了,他失憶了,忘記所有人,卻還對那個死去的丫鬟念念不忘,可見他的心思是在誰的身上!你保得準他能失憶一輩子?郎中原說他這輩子不知何時能醒,可是他突然醒了,那也保不準他突然哪一天就恢復記憶了。他若恢復記憶,他會不爲了那個死去的丫鬟找你秋後算賬嗎?你又何苦在他身上白白花這些心思?新婚回門,就不告而別,讓你在孃家擡不起頭來,這樣的男人豈是你可以託付終身的?我堂堂王舉人的妹妹,就算二婚,亦不難尋到好親事,不求大富大貴,尋個知你冷熱、體貼善待你的人還怕沒有嗎?”
王祥康一腔憂憤,說到激動處,以掌扶額,落下淚來。
王麗楓跪在地上,被兄長一席話直說得淚水撲簌簌往下落去,她慘白着臉,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兄長擦淚。
允姑也一旁勸道:“少夫人,你就聽大爺一句,和離吧!橫豎有大爺和叔老爺替你作主,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骨肉至親,總比你呆在這白家強!”
王麗楓抿脣沉吟了一下依然道:“叔叔,哥哥,麗楓不願和離,你們什麼都別再說了,都請回吧!”
王祥康又氣又鬱悶,他從地上一把拉起王麗楓道:“你是被豬油矇蔽了眼睛,你一時糊塗,哥哥也不能任由你一直糊塗,無論如何,哥哥我今日一定要帶你回王家!”
說着,拉了王麗楓的手就往大門外走去。
王麗楓使勁往後仰着身子,不願被王祥康拖走,奈何允姑和王建也一旁助力推着,便被三人推推搡搡地拉向門外。
正走到門邊,白姜氏騰地起身,喝道:“站住!”
衆人停住腳步,回過身來,只見白姜氏斂容收色,幽深莫測地站起身來,聲音裡含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道:“麗楓是我白家三媒六證、鳳冠霞帔、大紅花轎娶進來的嫡子長媳,豈能任由你們說帶走就帶走?”
王祥康冷笑起來,並不在氣勢上短了她,道:“白家給王家的聘禮,我王家一分不少如數奉還,而且王家給白家的陪嫁,我王家分文不要,如數相送,不知這樣白夫人可滿意?”
說着,脣角一挑,冷笑了一下,拉着王麗楓就要跨出書香堂的門檻。不料王麗楓卻在此時,身子向後一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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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白雲暖攜着安宇夢、溫鹿鳴並着紫藤、黃梔回到白府時,迎接她的是一個喜訊:長嫂懷孕了,她白雲暖要升格當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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