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下,傑將軍使勁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臉,他在心裡罵自己道:傑,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你怎麼可以有劫走白雲暖遠走天涯的可笑想法?要知道,你是鍾離家的臣子,這一生你要守護和忠誠的人是公主!其他一切兒女情長皆是浮雲,不可再胡思亂想了!
傑將軍重重咬自己的脣,直咬得嘴脣發痛。
白雲暖的面孔不時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有白雲暖甜美溫柔的聲音:“傑哥,傑哥,傑哥……”傑將軍難過得快要發狂了。
終於,他拔出腰間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刀,當鮮血滲出傷口,他心裡的疼和痛才減弱了少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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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庭的那對夫妻同樣無眠。
他們躺在牀上,沉默着,輾轉反側着。
駱雪音枕着白玉書的手臂,終於道:“老爺,無論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隨阿暖入京。我雖是繼母,可阿暖與我之間情深意重,我不能不送她最後一程。”
白玉書道:“你六甲之身,如何能長途跋涉,萬一路上出個好歹,替戚姑娘施針解毒時,讓你累得暈倒,我已經被嚇破了膽兒。”
“可阿暖是你的親女兒啊,老爺……”
“所以,我決定我和你一起送阿暖入京。”
駱雪音吃驚地擡頭,看着白玉書。白玉書低頭給了她一個頹然乏力的笑:“聖命難違,作爲父親,我能做的只有送她最後一程了。”
白玉書說着,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白姜氏替他生的兩個孩子到最後竟都得不到幸福,他唯有把希望寄託在駱雪音肚子裡還未出生的這一對龍鳳胎身上了。阿暖說過這是一對龍鳳胎,那就一定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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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派來接白雲暖入京的。不是別人,正是吏部尚書劉大人的女婿,新科狀元。時任吏部郎中的楊沐飛。
此番,楊沐飛是自請來接白雲暖入京的。聽聞表妹要和死去的雍王陪葬。他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
如果當初,他對白雲暖專專心一志,而沒有移情王麗楓,現在又娶了劉靈芝,那麼或許他與白雲暖之間倒可以結成夫妻。跟着他,就算沒有大富大貴,亦不用迎來如今青春殉葬的悲慘命運。所以,楊沐飛心裡。有他自己理解的對白雲暖的愧疚,儘管這份愧疚,白雲暖一定不認可。
整個白家沒有任何嫁女的喜悅,儘管洛縣的親朋好友都來了,姜家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們看着白雲暖全都泫然欲泣。
白雲暖卻顯得泰然自若。
她端坐在聽雨軒的廳內,親戚們輪番來話別。
大舅母依舊慈祥,二舅母也一改往日的刻薄,兩位舅舅自是心疼、不忍。
二舅母對大舅母嘀咕道:“還以爲這孩子是個有福的,攤上了這樣潑天的富貴,誰知是這樣的結局?”
大舅母用胳膊肘捅了捅二舅母。二舅母自知失言,便也不作聲了。
輪到姜湖三表哥進來和白雲暖話別的時候,白雲暖終於綻出了一抹笑意。見姜湖淚眼汪汪的,她笑道:“當初二舅母不讓你娶我,現在你終於體會到她老人家的愛子之心了吧?我是個望門寡的命,幸而與表哥你無緣,不然就拖累你了。”
姜湖的淚瞬間就落了下來,成婚這麼久以來,他爲人夫爲人父,胖了不少。圓乎乎的面孔此刻全扭成一團,只聽他抽噎道:“表妹。你別這樣說!是三表哥對不住你。三表哥雖然做不成你的夫婿,亦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想你年紀輕輕就落得青春早夭的結局……”
姜湖再也說不下去了。
白雲暖淡然道:“三表哥要爲我好好珍重自己。阿暖不放心的便是兄長振軒,還希望三表哥日後和我哥哥見面之時。能多關照他一些,他一生際遇潦倒,不知何時還能揚眉吐氣。”
姜湖傷心欲絕地點了頭。
該來送別的都來送過了,楊沐飛進到廳裡,按朝廷禮數,拜見了白雲暖,並以雍王妃相稱。
禮畢,楊沐飛道:“王妃入京與雍王行合巹之禮,奉皇上旨意要微臣先將王妃送到丞相府內,再擇日與雍王成婚。”
白雲暖心裡頓時反感,爲什麼偏偏要讓自己在出嫁之前住到相爺府去呢?想她白家與相爺之間頗多恩怨。但轉念一想,這定是相爺的主意。皇上只知相爺對白家有強金閣修繕三百萬兩銀子的恩情在,殊不知白家對相爺卻有琴官和白振軒的怨恨在。他當然會恩准洛甫的提議。只是不知洛甫要讓自己從他府內出嫁,到底又含了哪些陰謀詭計在。
反正自己將死,亦不怕她搞出什麼鬼來,只要讓父親和繼母不要進相府便是。
白雲暖對楊沐飛道:“你我表兄妹一場,如若表哥還能憐惜表妹,請答應我,到京城之後,萬勿讓我父親還有繼母住到宰相府去。”
楊沐飛立即道:“我會接三姨父去尚書府入住,表妹但可放心。”
白雲暖又道:“我繼母身懷六甲,她執意要送我上京,我拗不過,還請表哥多照應。日後,阿暖殉葬後,表哥多照應些我白家。”
白雲暖並未向楊沐飛提及王麗楓和白振軒一起住在京郊桃花塢並懷孕的事情,她心裡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楊沐飛已經成婚,而王麗楓和哥哥似乎有回春的跡象。
得意的讓他盡情得意,失意的惺惺相惜,彼此溫暖,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表妹,但可放心。”楊沐飛信誓旦旦。
白雲暖道:“如此,多謝表哥費心了。”
於是,終於要起程了。
綠蘿引着四五個同樣穿着的丫鬟走了進來,白雲暖擡頭一看不由愣住。和綠蘿同樣打扮的不是別人,竟是寧彥、小七、鍾離雪和美善。美善身後打扮成僕人模樣的是傑將軍。
“你們這是……”白雲暖不解地看着衆人。
寧彥道:“我們無論如何也算朋友吧?雖然和你一起的這些日子,我嘴皮子不饒人,渾身是刺。言語上沒少奚落你,可我心裡是把你當朋友的……”
白雲暖自然知道這些,她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是我們想在你嫁入雍王府並且殉葬的時候能陪在你身邊。我們擔心你會害怕!”
寧彥快人快語,白雲暖不由笑了起來。
鍾離雪冷眼看着寧彥和白雲暖之間惺惺相惜的模樣。心裡有些吃味,無論如何,寧彥說的都是實話,可是自己在白雲暖跟前的卻是虛情假意。她的身份不允許她對白雲暖產生友情,但她面上還是強自不捨,道:“寧彥對阿暖你尚且依依不捨,更何況我蒙蔭白家救命之恩?你遇到這樣的事,我如何能捨得?”
“我們小姐恨不能代王妃你去了。”美善幫腔。
傑將軍卻並不說話。只是沉靜地佇立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禮。
“所以讓我們陪你最後一段時光吧!不要拒絕我們的友情,好不好,阿暖?”鍾離雪深深請求。
白雲暖要想再拒絕,也覺得說不出口了。
這時,綠蘿一旁小心道:“小姐,還有一個人也想陪小姐最後一段時光。”
話音落,白雲暖的目光投向門外,和傑將軍一樣打扮成小廝模樣的安宇夢走了進來。
“宇夢?”白雲暖驚呼。
安宇夢道:“你沒有拒絕寧醫娘和戚姑娘他們對你的友情,當然更不能拒絕我的,我們相知相交了這麼久。我們是好朋友,所以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你怎麼能不讓我參與呢?”
白雲暖的視線被淚水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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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有官兵護送。十分順暢。
大約十日後,白雲暖抵達了京城。
城門口,溫鹿鳴、白蘋、溫詩任、白振軒、秦艽、真娘、鬆塔都站着相迎。
可是車隊不能停,白雲暖只是在綠蘿的提醒下撩開了車窗的布簾,與她的親人們匆匆一瞥,便擦肩而過。
“阿暖——”她聽見他們心疼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卻沒有迴應他們。此時此地,再多的話語都是傷痛。
她強迫自己不聽不想,她甚至甩頭將眼裡的淚生生摔掉。
另一輛馬車內,白玉書從窗子裡探出頭來。他看見了久違的兒子,趕緊喊道:“振軒!”
白振軒有些愕然地看着白玉書。父親竟然也來了京城。
“我會下榻在尚書府,你到尚書府找我!”
白玉書衝白振軒喊。白振軒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默默地朝白雲暖的馬車揮手作別。
妹妹嫁入雍王府,若不是殉葬的聖旨,若不是雍王已死,這該是怎樣一件歡天喜地的事情?可是現在,誰也歡喜不起來。
真娘不停用帕子抹着眼淚,秦艽用袖子拭淚。
他們苦命的小姐!
鬆塔卻擦着擦着淚水,就附耳道白振軒身邊道:“少爺,怪不得麗楓小姐不來見小姐呢,原來是表少爺也在,麗楓小姐這是避嫌呢!”
白振軒沒好氣地睃了鬆塔一眼,什麼時候了,還有心玩笑?
鬆塔慚愧地垂了頭,繼續傷心。
“少爺,我們現在要去哪兒?”秦艽問白振軒。
白振軒正思忖着,忽見一個兵士急匆匆從城內跑了出來,將一張字條教到他手裡。
溫鹿鳴攜着白蘋走了過來,溫鹿鳴道:“大哥,阿暖今夜入住相府,我和白蘋決定去拜訪一下,你們可要同去麼?”
白振軒看着手裡的字條,字條上,阿暖囑咐他不許去相府探她。
白振軒是瞭解妹妹的心思的,她不想他重新踏入那塊令他受辱的地方,可是,只怕今日不見,他日天人永隔,兄妹再難相見了。
白振軒還是對溫鹿鳴道:“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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