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完全靜了下來,似乎所有的生靈都發了困沉睡過去。我覺得心靜了不少,正準備回屋。
突然,從前院傳來一聲驚恐的怪叫,但是那叫聲還沒有完全發出來就突然消失了,就像溺水之人的呼救聲突然被水淹沒了一般。
我趕到前院的時候,卻沒有看見什麼人,只有一個空酒瓶子‘骨碌碌’地滾了出來,地上亂七八糟躺着好幾個酒瓶子,我不禁望向墨延的房間,裡面燈火通明。
空氣中還殘留着米酒與木蘭香混合的氣息,我似乎看到了孑然一身的墨延惆悵地在院中自斟自飲,一個人在月下徘徊的形單影隻,正如我那日在竹林見他離去的落寞背影。
似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
一場愁夢酒醒時,殘月卻照深深院…
天亮以後,蘿蔔頭兩隻肉爪子捂着面,露出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問得小心翼翼:“鮮衣姐姐,這樣真的好看嗎?”
鮮衣的臉上瞬間綻開了無數朵花來,頻頻點頭,發上的珍珠步搖在亂顫,她的語氣有些誇張:“好看!好看!真是好看!”
我有些奇了,這勢不兩立的兩個小冤家今日怎麼相處得如此和諧?
蘿蔔頭見我來了,頗不好意思地放下肉爪子,脆生生地叫了聲:“顏姐姐!”
我先是一愣,而後感覺身子抖了幾抖,終是忍不住笑嗔道:“你這是…你這是…”
“哈哈哈…”一旁的鮮衣放聲大笑起來,一手扶着纖腰前俯後仰,就差將眼淚笑出來。
蘿蔔頭無辜地擡眼望了望自己的頭頂,一個用綠絲帶綁住的小辮子上是一朵碩大的紅色木槿花,而後又紅了兩頰望着我,小聲咕噥着:“是鮮衣姐姐幫我弄的,不好看嗎…”
我輕飄飄地望向鮮衣,她立即止住了笑,似是煩躁地往門外張望,裝模作樣地說:“哎呀!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早飯還沒送過來?我去催一催!”說着像個老鼠一樣吱溜溜地跑出去了。
蘿蔔頭紅了眼圈,直起身子,揪下頭上的花,懊惱地追了出去,口中直嚷着:“居然耍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僵僵地一眨眼,他就這樣衝出去會不會嚇壞人?來不及多想,我連忙也跟了出去。
遠遠就聽到蘿蔔頭汪汪的叫聲,過去一看,鮮衣已經與蘿蔔頭糾打在了一起。蘿蔔頭咬住鮮衣的裙襬,皺着鼻子嗚嗚地叫着。
鮮衣一面避開蘿蔔頭的爪子,一面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怎的這麼粗魯啊!”
黑臉掌櫃暴怒的聲音傳來:“我說怎麼一早就找不着人呢!原來你小子跑到這裡偷懶來了啊!給我起來!”隨之又傳來‘啪啪’兩聲響。
黑臉掌櫃將二順從一排酒罈子後面拖了出來,二順捂着臉迷迷糊糊地問:“掌櫃的,我怎麼會在這裡…”
‘啪——’黑臉掌櫃一巴掌拍向二順的腦門,粗着嗓子喊:“你問誰呢!”
二順定了定神,恍然又憶起一些事情,自言自語道:“昨夜,我在後院遇見白小姐之後又巡視了一下前院…那會兒我已經困得不行…對了!我遇見鬼了!他輕飄飄的…我嚇得大叫了一聲就失去了知覺…哎呦!掌櫃的,你怎麼又打我!”
黑臉掌櫃擄起袖子,黑黝黝的面上泛着油光:“原來昨夜那一聲鬼叫是你啊!你腦子灌了漿糊了不是?整天胡思亂想些什麼!”
二順皺着臉想要辯解:“掌櫃的,是真的!他…”
我說:“掌櫃的,不要再爲難他了,煩勞去準備些乾糧吧,我們趕時間,就要啓程了。”
黑臉掌櫃笑嘻嘻望了我一眼又在二順胳膊上擰了一下,說:“還不快去!”
二順揉着胳膊一臉委屈與不解地跟在黑臉掌櫃後面走了。
鮮衣與蘿蔔頭還在鬧騰着,蘿蔔頭圓滾滾的身子被鮮衣的紅線凌亂地纏繞住,鮮衣一隻手控制着紅線,一隻手摸着蘿蔔頭的腦袋,故作溫柔地問:“乖乖,你服不服輸?”
蘿蔔頭齜着牙,惡狠狠地叫着:“不服不服!你以大欺小,我就是不服!”
我無奈地搖搖頭,扭臉就望見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的墨延,他面上的笑容都快融入到朝陽的光輝裡。
我眯着眼睛細細地打量着他,這般的坦然,彷彿昨夜嚇壞人的不是自己一般!
話說回來,他昨夜爲什麼要喝那麼多酒?我剛纔又爲什麼幫他開脫?
飯桌上,兩人怒目而視——還是互不相讓。無論鮮衣與蘿蔔頭怎樣地鬧騰,我與墨延都視若無睹、悠閒地吃着自己的飯。
鮮衣帥氣地在桌上留了一個銀錠子,仙湖山莊的銀子都是打哪掙的啊?
我幾人翻身上了馬,黑臉掌櫃攥着那錠銀子眼睛發着光,對着銀子哈了口氣還在衣襟上歡喜地蹭了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幾位慢走、慢走!”
我回頭望了望這家小客店,木槿花繽紛陸離,迎霞沐日。遠遠還聽見黑臉掌櫃興奮地嚷嚷着:“二順啊!去宰一隻雞,今天加菜…”我心一軟,這樣單純樸素的生活真是美好!
也不知,上官影和驚弦那邊怎麼樣了?
洛陽,緣來客棧。
“三間客房!”鮮衣在櫃檯上又是落下了一個大銀錠,仙湖山莊真的好有錢,我總是混吃混喝的那個人,呵呵。
面相精幹的女掌櫃搖着羽扇的手頓住,望着墨延的雙眼發亮,而後歉笑道:“三位客官,真是對不住,現下只剩兩間空房了,你們看…”
天氣本就悶熱,鮮衣用手掌向臉上扇着風,聞言秀眉一擰:“今天什麼日子啊!這些客棧怎麼不是客滿就是被人包場了?”
“小妹,是這樣的,過幾天便是乞巧節了,近日各家客棧酒樓都是人滿爲患,三位如若不快些住下,遲些怕是真沒有地方可住!”
“乞巧節?”我印象中,乞巧節好像是與牛郎織女的故事有關聯。
女掌櫃用怪異的眼神望着我與墨延,搖着扇子媚笑道:“是啊!每年的乞巧節,女子們都會在充滿浪漫氣息的夜晚,對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擺上時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天上的女神能賦予她們聰慧的心靈和靈巧的雙手,讓自己的針織女紅技法嫺熟,更乞求姻緣巧配…”
“掌櫃的,我們就住這裡了!”急性子的鮮衣已經受不住女掌櫃的喋喋不休了。
“長富!帶幾位客官樓上休息!”女掌櫃笑吟吟地對我們說:“小婦人姓李,大家都直接叫我媚如。”
我與鮮衣同住一個房間,屋子不大,佈置一般,不過西邊的那扇小窗打開便看見一團精緻的花圃。我才關門坐下,鮮衣就神秘兮兮地從包袱裡拿出一個精緻的青竹筒子,打開蓋子,裡面鑽出了一隻藍色小鳥。
我的心跳加快,這不是當日在冥淵司珞收的那隻藍鳥麼!語言快于思考:“鮮衣,你怎麼有這個!”
鮮衣揚起秀眉,頗自豪地說:“這是我們仙湖山莊的另一件法寶!用藍鳥傳遞信息最迅捷不過,磨了好半天,公子才暫借給我用的!我們現在到了洛陽城,得向公子和姐姐報個平安了!”
藍鳥機敏忠誠,它一旦認誰做了主子,便會忠心不二地跟隨它的主子。我想了想,大約是司珞墜入凡塵之後,這隻藍鳥也跟了過來。
我記得當日在冥淵,天兵放出的那隻報信的藍鳥在外徘徊了幾個周天,終是飛了回來。
後來司珞告訴我說藍鳥在神界的地位卑賤,平日直受天兵們的欺負,而他曾不經意地救過傷了翅膀的藍鳥,於是藍鳥感恩在心,沒有將消息向上稟報。
自那以後,司珞便成了藍鳥的主子。
鮮衣眉飛色舞地對蘿蔔頭說:“今晚要不要和姐姐出去玩?”
蘿蔔頭警惕地縮回身子,問她:“玩什麼?”
“自然是好玩的事情!”鮮衣又瞥了眼墨延,問:“小木蘭,要不要一起去?”
墨延自是不作聲的。
鮮衣撇撇嘴:“算了!多一個木頭人反而玩得不盡興…”
天色暗下來之後,英俊瀟灑的‘上官二少’便牽着一隻精神抖擻的小黑狗大搖大擺地出去逛夜市了。
蘿蔔頭見了燈紅酒綠的夜市,嚇得在客棧門口駐了足。鮮衣壓低聲音說:“不想吃山珍海味了?不想去看漂亮姐姐了?”蘿蔔頭委屈地搖了搖頭。
“你還搖頭!你應該‘汪汪’叫一聲的!記住,今晚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不可以說話,要像正常的小狗一樣只是搖尾巴、扭動身子以及叫喚…”蘿蔔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蘿蔔頭怎會願意對鮮衣俯首稱臣呢?
總之在鮮衣的哄騙誘拐下,心思單純的蘿蔔頭就這麼被當成一隻普通的家犬牽出去了。
我多少有些不放心,徑直走到櫃檯前問了李媚如:“李掌櫃,請問這洛陽城內最出名的青樓是哪家?”
李媚如先是怪異地望了我一眼,忽而又明瞭似的,笑得陰陽怪氣,她忽然湊到我面前低聲問我:“是要去找你家相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