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哥哥和鮮衣姐姐都說你是木槿花!”蘿蔔頭眼神裡竟充滿了希翼的光芒,見我不說話,低了頭凝望着自己脖子前那朵潔白的木槿花半晌才擡起頭委委屈屈地自言自語道:“我只記得孃親死了…爹爹不要我了...我沒有親人了…可是…我覺得我還是有親人的…”他擡起一隻爪子按着自己的脖子,那神色哀傷得讓人也跟着心疼。
我輕撫着他的毛髮,極盡溫柔地問:“他們都告訴你姐姐是一朵木槿花嗎?”
就像受了安撫的小孩,迅速轉變了情緒,盈盈地望着我說:“我那日答應和鮮衣姐姐逛街,她才肯告訴我那句詩的意思,顏姐姐難道不是木槿花麼?”
是那首詩: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顏若舜英。
有女同車,那女子有着像木槿花一樣開放的容顏,有着像木槿花一樣的美麗婉約。
我哭笑不得,終於明白原來那日蘿蔔頭纏着鮮衣叫她解釋墨延的那句誇讚未果,於是他和鮮衣兩人賊兮兮地藏着的小秘密竟是這個!
我再聯想起蘿蔔頭平日裡對我的乖巧溫順的態度,是敬慕吧!我微笑着問他:“是不是覺得我像你的親人?”
也許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蘿蔔頭睜大了本就圓潤的眼睛望着我,眼裡晶亮亮地發着光,那是多麼複雜的情緒表露啊!就好像你一直想要得到的禮物此刻就被捧在自己的手中,你難以置信,欣喜之餘又聲怕這只是一個幻覺…
我想到了音娘,又想到了司珞,鼻子不禁一酸,我握住蘿蔔頭一隻肉爪子動情地說:“沒錯,姐姐就是你的親人,這就是證據。”我指着他脖子上的木槿花印記,又將自己的袖子挽起,手臂上音孃的齒印模糊卻真實地存在着。
這一刻居然忘了今夜守在佛殿裡的目的,我歡喜地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手足一般!其實這小東西的生命,正是我與司珞的共同努力換來的啊!
可惜上官影不記得從前的事,否則一定會高興壞的,他們現在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心情是好是壞?
我緊緊抱着蘿蔔頭不自覺也就想起了那件事情。
那日,因爲藍鳥沒有去通報消息,所以玉帝還不知道司珞爲了音娘打傷天兵的事情。
我將小黑狗送下凡間返回冥淵的時候,司珞孑然獨立於冥淵上,仙姿招展,他輕盈得就要隨風飄逝一般。
我心中突然生出惶恐不安,覺得這隻戀花的蝶兒總有一日要被那無情的風帶走!我擔心他總有一日會離我越來越遠。
司珞望見我,勾起魅惑的嘴脣,說:“木槿,暴風雨前的寧靜呢!”
我心裡堵得慌,說不出話來,就衝過去將他緊緊抱着,緊貼到彼此的呼吸都異常急促。
那夜我難以入眠,雖然知曉了藍鳥失職的原因,可是卻不清楚那幾位天兵怎肯如此善罷甘休?事情不會就這樣過去的,司珞也是預感到了不寧靜。
我腦子裡只想着白日裡司珞與我說的話,他說:“木槿,在這個神界生存,我們的下一刻都是未知的,我不後悔自己今日所做的決定,但是我不希望你會因此受到懲罰…我是男人,一切都讓我來承擔!”
他揮之不去的溫情又堅定的笑顏一直在我眼前放大,那個笑容愈是清晰,我的不安愈是濃郁。
其間,王母娘娘發現少了蟠桃,經過查證,找到了那日進蟠桃園找尋錦毛鼠的芙蓉仙子,芙蓉仙子自然大呼冤枉,可是守園神一口咬定奉旨摘桃的仙女們走後只有芙蓉仙子帶着人進去過。
芙蓉仙子本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雖然不知爲何罪名加到了自己身上,但是爲了明哲保身,只有棄車保帥將錦毛鼠交了上去。
那隻無辜的小老鼠最終被剝奪了仙緣送到鎖妖塔中看門護院去了。後來牡丹仙子聯合衆人請動了百花仙姑,又經百花仙姑的求情,王母娘娘開恩只以管教不力的罪名沒收了芙蓉仙子幾百年的功德。
芙蓉仙子何其幸運,相比之下的司珞可就慘了。
次日,從丁香仙子她們的口中傳來了消息,執法仙君此次竟要親自執刑責罰愛徒司珞,三神鞭!
擺明了是紙包不住火,事情敗露,可是要顧及顏面的司法仙君終是決定在自家道場前私了此事,再鬧到玉帝面前也是不好看了。
我得知這個噩耗,整日將自己關在木槿園,把頭蒙在被子裡,很想忽略掉外界的一切,我實在無法做到事不關己的觀望。
我難以止住心頭的傷痛,惶惶不安,身上好似爬了千萬只螞蟻,汗如雨下,煎熬着熬過了漫長的一日。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這次的施刑禁止他人觀望,我還是在某些仙家零零碎碎、半真半假、繪聲繪色的描述之中知道了昨日司法仙居是絲毫沒有顧及着司徒的情面,將司珞打了個皮開肉綻。
之後,司珞便被人擡回了冥淵,這一次,估計他又要有好一段時間都不會出來了。
我發瘋似的想要儘快去見他,僅有的理智讓我沉住了氣,等看守的人回去覆命時偷偷摸摸才又回了冥淵。
儘管心裡已經做足了準備去看司珞那‘皮開肉綻’的傷勢,可是當我揭下他背上那染成紫色的破爛衣料時,心還是被狠狠刺痛了。
三條縱橫交錯、深如溝壑的猙獰的傷口像魔鬼一樣在他寬闊白皙的背脊上肆意地張牙舞爪,血早已經乾涸,未經處理的傷口看上去觸目驚心!
好像有無數金絲漫延着、一點點、一層層地絞縛在我的身上,爲他塗抹藥汁的手僵硬地發着顫,我連同呼吸也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卻緊緊咬着嘴脣不發出嗚咽聲,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嘶…”被鹹鹹的眼淚淋到了傷口,不知好歹的人像老鱉一樣趴在仙石上,居然還能嬉皮笑臉地笑出來,脣瓣上都沒有什麼血色,司珞第一次笑得很難看:“已經夠疼地了,你怎麼還往我傷口上撒鹽呢?”
“都傷成這樣了…真難看!”我是真的不知所措了,話也不經大腦思考就直接說出了口,其實我是想說:傷成這樣,一定痛徹心扉…我心疼。
我望着他有些強顏歡笑的臉,心裡酸澀脹痛,故意皺起眉頭說:“這次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意氣用事,以後,我們再也不管他人的閒事了!”我說完就爲他運功療傷。
司珞閉着眼睛靜坐在我面前,告訴我:“你不知道,前日正是師父堵住了那幾個天兵的口。”
“執法仙君?幫你掩蓋又親自罰你,他爲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個時候,他正好來冥淵看我,想帶我回去。 當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所以師父寧願自己來處理此事也不要將我直接交給玉帝…雖然我知道,他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爲了自己的顏面。”明明說的很淒涼的一件事情,他卻說的那麼淡然,彷彿不是在說自己一樣。
我一面運行着手上的動作,一面從朦朧中似乎看到了他堅定不移地跪在地上受罰的身形,我想他那個時候一定用最偉岸的姿態坐成了一簇寒梅,一聲不吭,不屈不撓。
我的司珞,是最了不起的!
將一切思緒拉回了現實,我沉沉地嘆息着,望着高高在上的佛祖,他什麼也不會明白,佛祖不明白。
我又想起驚弦曾經與我細說過她與上官影小時候在城西遇見河怪的事情。她說,上官影被那河怪的利爪傷了,因此我一直很想看看上官影背上的那幾道傷痕是否還是我記憶中的可怖模樣…
搖搖頭,拍拍臉,集中了十二分精神,再望向殿外,月亮圓滿得讓人眼睛發酸發脹。
“啊——”忽而聽見有人在驚叫。
終於在焦急的等待中,那妖孽出現了!
可是,方纔那聲聲劃破夜空的交錯的尖叫聲並不是來自大佛殿,應該是天王殿那邊的聲響,我與蘿蔔頭迅速飛身奔向天王殿。
我們正與趕過去的墨延、鮮衣打了個照面,墨延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整個天王殿都被一團紫黑色的妖霧籠罩着,一般人靠近不得,本來守在佛殿內守候的和尚們一個個癱倒在地上痙攣地打着滾,修行淺的小和尚都口吐白沫,痛苦地呻 吟着。
他們估計都還未見着妖怪的樣子便被強大的妖氣彈了出來,這妖的本事大着。
鮮衣緊張地俯身去查看他們的傷勢,臉色青腫的法清和尚哆嗦地拽住她的衣袖說:“師…師祖…還在殿
內!”話剛說完就暈了過去。
佛殿內唯獨只留下了空無大師,看來他們是在解決個人之間的恩怨。
我望着躺了一地受傷的和尚,從袖中掏出一瓶仙露,對鮮衣說:“鮮衣,你和卜卜在外面守着,他們就交給你了,我和墨延進佛殿去!”
鮮衣皺着眉頭,猶豫着:“可是…”
她大約是想和我們一起進去,可是又放心不下受傷的和尚們,於是只能不甘心地望了望緊閉的佛殿大門,心緒複雜地接過我手裡的瓷瓶子,強調了句:“那你們兩個要多加小心!”
我與墨延對視一眼,一齊衝進了魔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