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姜拍好了。”
“哦,那就把它放進水裡燒開。”
……
“大人,水燒開了。”
“那就把洗淨的豬蹄放進去焯水,然後倒白酒不蓋鍋蓋就那麼煮一會兒就撈出來。”
“好的……大人,一會兒是多久?瑜巧怕掌握不好時間煮過勁了。”
清脆的聲音響亮的迴盪在御膳房的葷局裡,正拿刀將豬心切片的竺米手一滑,菜刀與菜板碰撞發出刺耳的動靜,一旁生火的廚役聽着這聲音不禁縮了縮脖,頭也不敢擡,緊忙將手裡的事情做完退到另一邊去。然而喊着竺米的瑜巧似乎沒有察覺到異樣繼續問着。
“大人,現在算不算一會兒了?”
“啊~~呵呵,算,現在就可以撈出來。”捏着切好的豬心片扔到水裡,竺米顫着聲音回答着,這種問題也要來問她,究竟會不會做飯啊,再說自己也不可能跟她講一會兒的意思就是兩分鐘左右,估計說了,身邊這個精力旺盛的人便會問,咦,大人,兩分鐘是多久?瑜巧沒聽過這種時間呀。
她絕對會這麼問。
哈啊~~~~
長長嘆了一聲,想到昨日她圍繞在自己身邊不停的唸叨,竺米只覺得耳朵都快生了繭子,最後甚至連楚堯奚都不耐的關上窗子獨留她二人在院子裡聽她的個人演說。忙活着手裡的爆炒豬心,竺米餘光偷瞄着一旁已經將豬蹄撈出洗淨的瑜巧,這時安靜下來了倒也不是那麼讓人排斥。
說起來,自己並不算討厭她這種性格的人,對什麼都充滿熱情自然是好事,不過,還是那句話,過猶不及吧,這種嚴重的表現就有點讓人受不了了,也難怪一向忍耐力很好的楚堯奚都會在昨晚她去送晚膳時再三聲明禁止帶瑜巧進晴乾宮了。
噗,能看到那傢伙那麼頭疼的表情倒也是個不錯的收穫。
“……啊,瑜巧,切完姜和蔥就可以了,接下來是要入鍋調味的事情,我來就好,楚堯奚他吃別人的烹調還是會不好受。”
“……是嗎?陛下還真是可憐。”
可憐?的確,她當初聽到這種事情的時候也覺得可憐,或許每個人的心裡都是如此認爲的,只是不知爲何,聽到瑜巧用低落的語氣這麼說時,竺米沒來由的覺得被搶了什麼,如果是龍依她們這麼說,自己也未必會覺得怎樣,只是爲何偏偏這個人讓她有這種感覺呢?
明明昨日面對楚堯奚時她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倒不如說反應太過正常了,而過度在意她同楚堯奚交談的自己纔是不正常的纔對。說到底,皇帝對宮女問些話也沒什麼好緊張的,自己果然意識過剩了,總的來說,會有這種想法的自己真是幼稚。
將鍋裡放油把豬蹄炒皮微黃有泡盛出來備用,竺米心裡這樣自責着,又在鍋裡的油放入辣豆瓣醬小火慢慢炒,炒到醬和油融合,油變成紅色再加入冰糖繼續炒,期間感受到身旁那道強烈的視線,還是不習慣的側了側身。
ωwш●тt kдn●¢〇 “那個,瑜巧,你沒有別的事嗎?這兩道菜都不用你了,不如去別人那裡問問看有什麼需要吧,午膳時間每個人都開始忙了。”
經竺米這麼一說,瑜巧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拍了拍腦門,“啊,忘記了,我負責送膳的地方還沒有去。”說着,便急忙忙到各個局裡端出準備好的烤棗饃、山藥梅花肉和涼拌萵筍等菜餚走了出去。
反倒竺米被她這匆忙的樣子弄得一頭霧水,這風風火火的是要給哪裡送膳啊?肯定不是楚堯奚,難道是太后那裡?那也不對,太后有潭音宮外膳房的人給準備,可內膳房除了給楚堯奚和宣王準備膳食還有給誰嗎?
“喂,你。”
“噫~是,是,大人有何吩咐?”一邊正忙着熬湯的廚子忽然聽到竺米叫他,嚇了一跳隨即小心翼翼的問道。
“知不知道瑜巧是負責給哪裡送膳的?”
“啊,瑜巧在來內膳房之前好像也有被安排去給廣寒宮的人送膳。”
廣寒宮?難道那裡還住着個嫦娥啊。
竺米心裡暗自吐槽,卻對這個地方起了興致,又是一個她沒聽過的寢宮,這皇宮大的,就算自己在這待了大半年也沒走全過,不過紫禁城好像也是有近千座建築、近萬間房間,如此想來,自己不知道這個廣寒宮也就沒什麼可稀奇的。
這麼一想,竺米便放鬆下來,將豬蹄放進炒醬的鍋裡,晃動鍋,翻炒至豬蹄均勻沾上醬。又放入八角,花椒,蔥姜一起中火炒出香味。加入料酒,生抽再炒均勻,然後兌熱水淹沒豬蹄,叫來看火的廚役加大火燒開,又換小火燜着。接下來只要再等半個時辰之後放鹽轉大火收汁,待湯粘稠裝盤即可。
這邊香辣豬蹄差不多了,竺米又着手繼續準備爆炒豬心,可心裡忍不住還是想着那廣寒宮,從未聽楚堯奚提起過那裡,既然是有人住的地方,還會定期派人去給送飯,也就說明那裡應該不是奴婢級別的,這宮裡住着的重要人物竺米幾乎都接觸過了,唯獨不知道那廣寒宮裡住的是什麼樣的人,所謂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就算不斷告訴自己那沒什麼特別,可還是要去在意。
竺米自認爲她是凡人中的凡人,對於這種事自然也會掛心,就好像有人給了你一串鑰匙,告訴你這房子裡的所有屋子都可以進去看,唯獨最盡頭的那個房間不能開,自己起初會答應的好好的,可當所有房間都看過之後,免不了就會將注意力投注到那個禁止打開的房間,想象着那裡面會是什麼,是不是裝着比其他房間更貴重的寶物之類的。
於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便會違背承諾,打開那道禁忌之門。
這故事她看過真不止一次了。
竺米雖沒有看過皇宮所有的房間,也沒有跟誰承諾過不去哪裡,不過既然提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當然去看看情況纔是她此時該有的選擇。
於是在兩道菜都做完又送到楚堯奚那裡之後,竺米便想要將這種想法付諸於行動。
“你有心事?”看着心不在焉走進來的女子,楚堯奚放下手裡正同舒睿議論的事情開口問道。
“恩?不,沒有,沒有心事,只是在想你今天能不能對辣味有效果。”
盯着桌上兩道辣菜,楚堯奚並未多言語任何,卻見女子着急要走的樣子轉身對他揮了揮手,“我想到我還有點事情沒做,今天不侍膳了。”
說完,女子便跑了出去,望着遠去的身影,楚堯奚想說的話卡在喉間,又是沉重一嘆,身後舒睿見狀,衡量一陣開口問道,“陛下,您還不曾將那件事告訴她嗎?”
明白舒睿所謂何事,楚堯奚面上露出淡淡愁容,坐到桌前,夾起一塊酥爛的豬蹄送進口中,下意識蹙起眉心,輕聲回答,“……舒睿,朕說過吧,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要留住那個女子,即使是非常手段,犧牲任何,朕也心甘情願。”
“陛下……”
“烏邦義那邊的事朕會從長計議,此前你切莫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現在,去替朕跟着那女子,看她要去哪裡。”
“遵旨。”
目送舒睿離開,楚堯奚重新盯着桌上的兩道菜,伴着香嫩的米飯在沒有侍膳太監的情況下不一會兒就吃的徹底,沒有絲毫不適,沒有絲毫特別反應,就像普通人在吃飯那般,沒有人知道此時他的舌尖,感受的是無味還是刺激的辣味。
而竺米那邊,離開了晴乾宮,卻不知該向哪個方向走去,遠遠看見曲折的湖上廊橋裡走過的紅色身影,才發現瑜巧的蹤跡,剛要追過去,卻被身後一個手掌按住肩部,做賊心虛的竺米瞬間僵立住,以爲是楚堯奚追過來,或者是突然遇到龍修,直到身後熟悉而低柔的聲音響起才鬆了口氣。
“你要去哪裡?”
“……呼,陽星啊,你別嚇我好不好。”
“抱歉。”
“沒事,不過我現在要去追一個人,所以就先不同你聊了。”
“竺米,等一下。”
話還沒說完,女子便轉身急匆匆跑開,使得陽星一臉挫敗的站在原地,從華露園一事他就沒有好好問過她的情況,又因自己這邊事多起來,一時間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回到六聖樓也看不到她的身影,這幾天,陽星只覺得自己像被遺忘的人,想要說的話有太多太多,可是那女子似乎更關注別的。
“……”猛然察覺到竺米跑去的方向,陽星目光一凜,防備的側身望向身後跟着的人,才明白過來那女子要去何地,“舒睿,她難道……”
“看來沒錯,從陛下那裡就顯得神色匆匆,沒想到是找去了那個地方,跟過去看看情況再說。”
陽星與舒睿一路跟着竺米向前走去,循着瑜巧離開的方向,竺米來到一個略顯荒涼之地,雖說冬季本就顯得有些沒有生氣,可此時她踩踏的地方則更加冷清,前幾日下過的雪,其他地方早已化去,唯獨這裡卻是厚厚一層,讓她忍不住想起那句古詩,“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
難道這裡……莫非這裡……
“是楚堯奚住過的舊宮殿?”
哈,怎麼可能,自娛自樂也該夠了。
一點一點向前走去,越接近那高大肅穆的宮牆,竺米心裡越是發悶,她知道,她早該想到,這叫廣寒宮的地方只會是冷宮別無他地。
冷宮,對於竺米來說是個陌生的概念,因爲楚堯奚沒有一個妃子,所以她從不曾聯想過這種小說和電視劇裡宮鬥必不可少的場景,然而當竺米第一次踏入這個領域,感受到這周遭的空氣所散發的窒悶氣息,才真正體會了冷宮帶給人們的崩敗之感。
的確,楚堯奚雖沒有妃子,可不代表先皇沒有,先皇雖只有他和宣王兩個子嗣,可也不代表妃子不能多,說起來,文瑤太后就說過自己曾是昭儀,她既位處於昭儀,那麼證明除了她還有不少娘娘存在着,所以冷宮裡住着人也根本不足爲奇,只是他們在這裡究竟住了多久,心境上承受了多少寂寥的壓力,竺米完全想象不到。
瑜巧那丫頭難道一點也不害怕嗎?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給那些幾近瘋掉的人送膳,若是自己根本就承受不了。
即使心裡佯裝着無所謂,站在廣寒宮宮門前,竺米還是有些猶豫,果然好奇害死貓,她不該太過在意這廣寒宮的存在而想要跟來的,最後一把鑰匙被自己用掉,打開的會是什麼樣的房間?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後究竟是好是壞……
就在竺米躊躇是否前進之際,宮門發出沉悶的聲音一點一點被打開,一個身着石青色裙衫披着單薄布襖的婦人將食盒擺在門邊擡起頭注意到站在不遠處怔愣的女子,也跟着驚愣一下,這裡除了送膳的宮女便不會有人再來,除了新被打入這裡的人。
上下打量着竺米的穿着,鏤金雲緞窄襖和碎花彩繡洋縐裙,再看她頭上彆着的熟悉簪子便明白了她的身份,只是意外於如此高貴之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那個……我是……”
“是新皇陛下的娘娘吧?老奴腿腳不便不能跪拜還望恕罪。”
“咦?不是不是,我不是娘娘,你誤會了,我只是皇帝的專屬御廚,不用給我跪拜。”
聽竺米如此介紹,婦人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神情,隨即恢復平靜,“原來如此,怪不得從姑娘身上聞到一股醬香味。”
竺米下意識的聞了聞,笑吟吟的摸着後腦,“嘿嘿,剛給楚堯奚做完午膳所以沾了味道。”
“剛剛來送膳的宮女提到的應該就是大人您吧。”
“啊,瑜巧嗎?那應該是指我。”
竺米一直站在原地未曾向前走動,事實上,不知爲何她有種無法再向前邁步的感覺,而那婦人也一直站在微開的宮門前與其畢恭畢敬的交談,只是在看出竺米不知所措的神情後低聲勸道,“大人不該來這種地方,還是速速離開爲好。”
“……那個,我只是……”啊,等等,自己要說什麼?難道要說我只是路過的?這玩笑真的很冷,對得起冷宮這地兒,可也不能說自己是好奇心壓抑不住纔過來的吧?總有種在笑話對方的感覺。“……我可以進裡面看看嗎?”
呃,糟糕,這話說的也很不經大腦。
果然,那婦人又是一怔,隨即欠身回道,“正如大人所知曉的,此地爲冷宮禁地,裡面住着的也都是曾經失寵的妃子,不值得大人進去一看,而且,以大人的身份,若是進入此地怕是會遭到襲擊也說不定,還望大人自重。”
婦人半警告半勸慰的推託着,使得竺米也覺得不該進去了,正欲轉身離開之際,忽聽裡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喊聲,那喊聲似笑非笑又帶着隱隱的哭腔,聽在竺米耳中甚是不和諧的刺激。
心慌的後退一步,身子靠向一個溫暖的懷抱,擡起頭髮現陽星正心疼的看着她,握在她手臂上的手輕輕抵着,似乎在傳遞什麼。
“陽星,我……”
“不用說,沒事,我們在這。”陽星一邊安慰着,一邊捂住她的雙耳擋去了那再次響起的慘楚之音,獨留耳鳴聲在耳中迴響。
舒睿餘光瞄一眼失神的竺米復又看向宮門處略顯慌張的老宮女厲聲道,“退下。”
“是。”
見是御前侍衛舒睿,婦人急忙行禮之後退回廣寒宮內,沉重的宮門聲再次響起最後緊閉,竺米看着那鏽跡斑斑的銅把手晃盪的畫面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拼命調整了呼吸才笑呵呵的對身旁二人說道,“果,果然是冷宮,有沒有覺得像是鬼屋?呵呵呵呵,還好楚堯奚沒有妃子,否則若是這裡面有他寵信過的娘娘,我一定會覺得他很殘忍。”
舒睿同陽星對視一眼,低頭凝着竺米,只是不言不語,這樣反倒弄得她有些不自在的拍着他們兩人,“喂喂,都別這麼緊張啊,其實也沒什麼。走吧,走吧,這裡真的好冷。”
推着二人原路返回,竺米側頭回望那緊閉的宮門,門外小小的食盒孤冷而肅穆的立在那裡刺着她的眼睛,她甚至還幻想了一下自己做的菜送到這裡來會有着怎樣的意義。
宮中多怨女,進了宮的女子這輩子想要出去的可能難上加難,尤其是成爲皇帝的人,一輩子都不能改嫁。被安放置那裡的女子只有慢慢等待死亡的到來,皇宮這個鳥籠束縛了太多人的自由,釀造了太多悲劇。
那一刻,竺米想到的不是自己比他們有多幸運,而是若有那麼一天,她真的成爲了楚堯奚的人,會不會也像那裡的人一樣,爲了萬般寵愛極盡所能卻最後落得失寵被遺忘的地步,龍依和烏筠瑤那麼渴望得到的身份此刻在竺米看來竟是連碰都不想碰的存在。
但是因爲喜歡,因爲想要待在那個人的身邊她就必須要預想到這種後果,預想到要同別人共同擁有那個人時,自己得以保持平靜的可能,竺米忽然感謝楚堯奚並未接受她的心意,因爲原來自己還沒有做好那種準備,那種不嫉妒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