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傷疤還是淡些好,等你發現自己不再牢騷與後悔了,只是偶爾想起那段回憶留下一個徒勞的笑容,那就是真正的遺忘了。”天心曾經不在意的笑笑,儘管那背後藏着太多苦澀。
靈均沒由來的想起這句話,卻感覺自己的心陷入了焦急與麻木並存的古怪狀態。
姜楚一的臉上有太多難以言說的情感,憤怒、傷心、懷戀、受傷,他顫抖着手想要打女兒一巴掌,卻怎麼也下不了手:“你一直以來都在騙我,你們這樣形如夫妻許久了,我竟然還被矇在鼓裡!”
靈均眼淚簌簌落下:“爹,他救了我!”
姜楚一指着檀郎顫聲質問:“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嵬名的二王子!他曾經沾上多少漢人的鮮血,現在嵬名在北方虎視眈眈,你竟然和他做此不知羞恥之事!”他一直以來都萬分悲痛,姐姐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因此纔會年輕喪命。而她的女兒竟然重蹈覆轍,又深陷泥潭。
靈均雙目模糊,可竟是不服輸:“爹,他在戍城未傷一人,從頭到尾都是我們在相互纏鬥。我請你明白,他這個人根本不屑於那些爭權奪利的把戲,您知道嗎,他爲了救我受了傷差點死了!”
姜楚一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驕傲在崩塌,而幾乎失聲質問:“你現在如此叛逆傷我心也是爲了他?我殺了他!”
靈均手中的劍幾乎在同時間出鞘,兩柄寶劍颯颯生輝而銀光四溢。姜楚一頹然的扔掉劍,竟然一時間不知身在何方:“你竟然爲了一個男人和我拔刀相向,我真是死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靈均雙目已經被淚水模糊,可是奇怪的是,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後悔,只是覺得長久以來的疑惑在說出口後忽然覺得釋然。
“好大的一場戲呀,我是不是應該來問問發生了什麼呢。”葉靈鋒端着優雅的身姿,略帶嫵媚野氣的飛眉高高挑起:“喲,姜妹妹,你上次是怎麼答應我的,爲什麼還像蒼蠅一樣圍着他轉呢。”
靈均陰鬱的眉間露出些微妙的殺意,葉靈鋒卻暗自被氣勢所攝,只是半響後又恢復大家閨秀的笑意,指尖已經輕輕的撫上檀郎的胸口:“呀,你受傷了?姜妹妹,就算你利用他做你的保護傘也要有些分寸,爲何你總是一而在在而三的令她受傷呢!”
靈均偏過頭去麻木的看着形容親密的一對男女,葉靈鋒的笑意溫柔嫵媚,也許她也是個有野心有算計的女人,可是那眼中的愛意卻是真的。
檀郎從頭到尾只是靜然看着這一切,他走到靈均身邊,每一步於無聲處踩在她的心上。他的眼睛格外認真,似乎還在等待着回答,靈均卻只能戛然而止。
葉靈鋒在身後淡淡嘆了一口氣,眼神藏着幽深:“妹妹,命裡無緣莫強求。有時人有命無運乃是天意,大家何不各退一步成人之美呢。”
“沒錯,彼此之間各退一步,將話說的一清二楚,快刀割掉心頭毒瘤,從此之後一別兩歡。”齊維楨忽然而至的月白身影帶着風塵將落的露水氣息,細長的手指抓緊了靈均的手腕:“阿靈,你和他說清楚,你和我承諾過什麼。”
靈均睜大眼睛看着齊維楨清朗的雙眼,金褐色眼瞳更深之處是藏不見底的陰霾。
葉靈鋒忽然詭異的笑出聲來:“這可真有意思!姜妹妹,所有人都在等着你的迴應了,你到底要讓哪一個失望,我想你會做出權衡的。”
靈均看着一旁沉默失意的父親拖着輕飄飄的身子走進屋中,那身姿越發疲憊老去,又想到了宋之韻的血海深仇,不禁苦笑一聲,原來世界上真有情愛不能兩全之時啊!
她不敢擡頭看那雙認真的眼睛,只是低頭默默低喃:“對不起,我不能和你走,我無法像你一樣自在。”
她等了許久,也許是憤怒,也許是一如從前冷漠的嘲弄,甚至是一個巴掌,可是隻剩下那冷漠的嘆息聲隨風而逝:“你真是令我失望。”
心像尖刀一樣被捅出無數的血痕,似乎無法用任何絕世名藥將心傷治好。可是她知道,這是自己種下的苦果,從此以後,她只剩下獨自舔舐胸中那道頑疾般的疤痕。
她又獨自的縮成一團哭泣,卸掉了所有的執着與故作堅強,這是她最後的堡壘。
齊維楨看着心疼不已,將她抱進懷中輕輕安慰:“對不起,我都知道了,讓你受委屈了。”
靈均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空氣,一字一頓的問他:“齊維楨,爲什麼要讓他誤會?我答應你什麼了?”
齊維楨垂下眸子淡淡的嘆息:“你還不明白麼,葉靈鋒是個強有力的助力,他若不想回嵬名奪位,也可助他留在趙國享盡榮華,甚至如很多西遼投誠貴族一般封王拜相。你只不過做出了對的選擇,葉靈鋒說的對,你們之間有命無運。”
靈均垂首苦笑一聲:“那麼我和你是天命的一對麼?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看上我哪點了。我雖然有幾分姿色,可是出身複雜,既不溫柔也不安分,性格任性又執拗,性情毒辣又心思詭詐。我也不喜歡後宅中那些逢迎人的話,令狐釋之一看到我便討厭我,朝中那些清流家族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想我應該不是什麼世家公子喜愛的類型吧。”
齊維楨細細撫摸她沾着淚珠的頭髮,雙眼卻溫柔的醉人:“記不記得你在戍城喝醉了便懶洋洋躺在一前這人可真是個旁唸詩,‘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你那時的樣子很舒服,毫不矯揉造作,我想面自在的人。可是後來宋之韻死了,你又爲她報仇不惜和隻手遮天的丞相放手一搏。無論是被公主爲難,還是在朝廷中受欺負,你的後背永遠都停直的像一顆小白楊。我知道你憤世嫉俗、你也溫柔怯意,你心中有抱負,也有自在來去的情懷。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人的血液,而不是那些虛僞的溫柔敦厚。”
靈均止住他的指尖:“你真的…很懂我。”
齊維楨將身上的斗篷摘下來輕輕披在她的身上,溫雅的雙目卻已沒有太多的執着:“你也很懂我,你第一次看到我的眼神便是衝滿興味而挑釁的,偏偏卻故意低着頭竊笑,也許就是那一眼讓我覺得你的與衆不同吧。”他的眼神忽然變得莫名起來:“如果回到朝堂是你的夢想,那麼我會幫你實現。”
靈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要亂來,這不關你的事情,齊家一向獨善其身,你不要捲入其中!”
她看着齊維楨無法觸動的面容,忽然有些惆悵的笑着看院中凋落的梅花,卻像是哭泣一般:“那個人總是要我在牡丹和梅花中選一個,一般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當時我以爲我不會有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吐出一口清氣:“你啊,你這個人真是令人汗毛倒豎。你像是無形的氣一般,總是在不自覺潛伏在周圍,忽然爆發出可怕的火焰呢。可我請求你,我很尊重齊家的衆位將士,請不要因爲我讓齊家失去了獨善其身的本性。”
齊維楨起身而去,卻忽然停住露出一個深思的側顏:“在戍城的那一次驚慌失措,是我前半生唯一的自由與放縱,當時我只是想,那個爲所欲爲的女孩子如果就這樣失去生命,那麼我就再也看不到一隻自由自在的鳥兒了。”他看着靈均擡頭呆呆的望着梅樹,一聲不響的離開了。
齊貞吉面色含着悲痛,他已經太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在朝堂上他是不敗的謀主,可是在家中他終究是一個父親。
齊維楨笑中卻含着淚意,他跪在地上,覺得自己似乎像一個人一樣有了熱度:“爹,你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齊貞吉冷着臉:“我看錯了你,一切都是那麼完美,你卻忽然要打破平衡,而這兩次都是爲了同一個女人。”
齊維楨站起身來望着仍舊風姿卓衆的父親,卻釋然的笑出聲來:“謝家姐姐的事情,我從沒忘過。”
齊貞吉閉着雙眼噓然嘆息:“爲什麼就是忘不了呢,她必須要成爲犧牲品,這也是貴族人家的宿命。”
齊維楨永遠無法忘記小時候給帶他看洛陽牡丹的謝家姐姐,她實則相貌普通,遠不及表妹謝馥春的嬌美可愛,才學上也是普普通通,與才名遠播的謝馥春、微生妙相比不過是平庸之才,一點也沒有王謝之家的風姿。若是謝道韞在世,必定如瞧不起丈夫一樣瞧不起這樣的後代。可是那個普通的帶着幾分病弱的女子,平凡的臉上總帶着太陽賜給的陽光笑意,她的臉上有淡淡的雀斑,總是說生病要常出來鍛鍊。他在這位年輕姐姐的帶領下像個野猴子一樣四處亂跑,經常把表哥謝言氣的哇哇直叫。原來自己以前是這樣的人呢,太久了他卻已經忘卻了。
他淡淡回憶當年的事情:“謝姐姐就那樣忽然出嫁了,就因爲對方是丞相手下新起的士子,謝家爲了能留住僅剩的權勢,將自己的子女紛紛送出去聯姻。所以我纔看到那樣不堪的一幕。還說什麼喜歡洛陽牡丹,結果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成了一縷魂魄。”
齊貞吉像是低聲勸慰自己:“權利的維持不僅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衷心的追隨者和傘下維護的百姓,這必須要做出犧牲。你已經親自砍下那個混蛋的頭顱爲她報仇了,這難道不是因果報應麼。”
齊維楨悲慼一笑,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在父親看來,殺人償命與弱肉強食是強者的棋子,可是我只知道,那個善良的姐姐死了,你給她再多的虛名,那也是身後之事。我不想弱小的謝姐姐死的冤枉,同樣也不希望強大而堅強的姜靈均活的窩囊!”
齊貞吉背過身去忍住淚意:“如果當時讓你娶了她會不會更好呢。”
齊維楨忽然放肆的笑了起來:“沒用的,父親!我對她大概是真的像弟弟一樣的喜歡吧,也許我懵懵懂懂的覺得她身上虛假的自由令人羨慕,可是眼睜睜看着她受盡屈辱的死去才發現算計中的自由多麼脆弱。”他心中卻是那女孩兒自在的模樣,她經歷了許多,將自己的外殼鑄造的更加堅硬,偶爾將自己像蝸牛一眼龜縮在殼中不願意接受他人的情感,但是那顆自在任性的心卻沒有變,隨着心意勇往直前,那是她的生命模樣:“我希望姜靈均令人羨慕的自由與驕傲永遠都不要失去,所以我願意獻出一切去做她的墊腳石。”
齊貞吉心中震撼不已,嘴上卻已經苦澀的說不出任何話來。
齊家和姜家糾糾纏纏,這是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