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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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一度怪異了起來。

衆人的奏樂聲都停了下來,看着這位聶大才子和冷淡歌姬一問一答,唱的不過是令人覺得冷颼颼的哀怨之樂。

孫樸人抓住機會便終於得了幾句話:“支公子不愧是出身大家,被人如此無禮對待尚能夠如此寬待。”他吊着眼角,似乎在瞟着聶懿。

支清廉倒是不理他,突兀的大笑出來:“我說這個妓女和誰長得有幾分相像嘛,原來是…聶兄啊。”他瞥過一眼,孫樸人會心哈哈笑了出來。

對於讀書人來說,與妓女對等,是絕對的侮辱。

但是聶懿仍舊連個眼皮的懶得擡起來。那種目中無人的、有些疲倦憊懶的表情又出現他面前。

支清廉的咬牙聲又清晰的響了起來。

“叮”的一聲,視線瞬間被吸引過去。單元訓指尖的戒指閃着碧光,自然淡淡一笑:“聲音未免有些哀怨了一些,不知姑娘芳名如何?”

女子冷淡的答了一句:“孤竹。”

單元訓似詫異的驚喜一番:“哦,久聞孤竹姑娘大名了。近來有沒有什麼名曲子,請給我們調劑一下。”

孤竹手中的琵琶撥動了起來,便流瀉出梅花釀出的“香雪海”:“撒梅花三春好夢如下,將軍英姿勃發,兌往日姻緣莫提霸下。”

“將軍立在那裡,原是其未婚妻兼義妹宋梅,佳人如玉,眼含悽苦:周哥,你苦煞奴兒也,奴年少失孤,賴汝之蒙養,爲何終日爲那昏暗江山,棄奴於暗地?”

“周哥周哥,如今你被那奸相所害,奴若不取他人頭以遺陣亡將士,怎的稱得上忠貞烈女?”

“給我住口!”支清廉聲音驚駭,帶着陰冷。屋中靜默半響,支清廉冷聲質問:“賤婢,這是什麼人所寫!”

孤竹不亢不卑,高高揚起頭顱:“此乃京中新勝摺子戲,名曰《梅花黯》,一出便大盛天下,上雍之人,無不手彈;上雍之妓,無不會唱。”

支清廉被激怒了,乃至於笑了出來,笑意滲着徹骨的毒液:“唱得好,唱的太好了!”他徐徐拍掌,手中卻像是拿着刀在剝皮剔骨。

孫樸人也跟着拍掌大笑,支清廉斜眼冰冷的表情從差點沒嚇到他。這是…怎麼了?難道支公子不是在誇獎他麼?

支清廉平靜的看着面前的女子,露出溫和徹骨的笑意:“一會兒還要請孤竹姑娘過府一敘了。”

滯塞只在一瞬間,半響後,屋外斂眉的黑衣人忽然闖入附到他耳邊低喃。支清廉看着孤竹半響,似乎帶些深意:“到底是千秋歲,一個小小的妓女也是背後有人的…”

一批一批的歌女舞女重新被換了上來,寡淡無味的宴會即將開演,屋中的士子漸漸也多了起來,氣氛變得熱絡。

杯盤狼藉、殘杯冷炙。

屋中的人漸漸走光了,聶懿仍在靜靜的坐着飲酒,似乎在等着誰出現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叔侄倆的聲音在門外若隱若現。

“你剛纔怎麼不再幫她一下。”聲音帶着些少年稚氣,卻是難得的諷刺。

單元訓似乎苦笑一聲:“那姑娘自己都把路堵死了,你當我是萬能的不成?”

聲音漸漸的消失,關門的聲音格外清晰。

少女將泄露清輝的瓦片重新安排好,一個輕巧的翻身從窗子中斜斜的翻了進來。

!!!——

聶懿忽然出現的面容格外清晰,她下意識的想要跳窗,這個人不是已經走了嗎?

難道說他早就知道了我藏在上面,故意用關門聲引我出來?

“姑娘,你滿臉遮得只剩下一雙眼睛,跟一隻烏鴉一樣。只是我一個人在此喝酒,不想被人打擾。”聶懿輕輕坐下,忽然又看了她一眼:“難看。”

靈均抑制住了想打人的衝動,這樣的人縱使有天縱之才,就算她是支清廉,也不會想要去討好這個人。因爲他實在是太毒舌了!

她輕輕就坐,看着他對着些殘杯冷炙獨自飲酒,一下一下,與剛纔盛宴之下沒有什麼區別。

房門忽然打開,靈均暗罵自己疏於防範,竟然連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單元訓手中的扇子輕輕的指點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屋內的男女。

詭異的氣氛,男人拿着酒杯百無聊賴的喝着,女人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他喝酒。

不過這一定是個極其出色的美人。身上穿着並非時下流行的飛仙裙,而是帶有古樸花紋的巫女裙,袒露的雙臂白玉一般,沿着纖細的鎖骨慢慢攀巖。連坐在那裡,腰板都是挺直的。她回頭一看,便是一彎嫵媚的桃花眼,帶着些微微清靈的笑意,似笑非笑的挑起弧度。

他尚未出聲,一旁的美少年已經衝出去了,他默默的想,按照他這大侄子一向的脾性,估計會冷冷的走到牀邊學着太白看着月色?要不然就是冷着臉對別人說‘滾開你髒到我了’什麼的。

然而他錯了,他的大侄子,兩廣有名的神童單西哲,衝到了姑娘的面前,玉手一揮將對方臉上遮擋的透額羅一把扯下來。

靈均也愣住了,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在千秋歲已經多少日子了,還沒見過直接進來就扯麪紗的,畢竟她身法極好,一般都是可以逃走的。

現在這是個什麼狀況…

面前的青衣美少年一臉咬牙切齒的看着她,一雙小扇似的睫毛撲閃撲閃的顫抖着,卻是因爲氣出來的。

靈均露出了有史以來最爲和善甜美的笑意,八顆牙齒微露,淑女的很:“這位公子,我同你認識嗎?你能不能先放開我的手呢?”沒錯,好疼啊!你不要再抓着我的手腕了!

“一模一樣…”

“什麼?”靈均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家教笑眯眯的看他。

“你那雙總是帶着噁心笑的桃花眼和姜天心一模一樣,你到底是她什麼人!”

美少年怒氣衝衝,臉幾乎貼在靈均臉上。

靈均難道不想咬牙切齒嗎,當然不,她現在只想把天心撕個粉碎,從兩廣道到福建道,再到上雍,和她有過糾纏的男人總會找上自己作爲發泄的對象,就是因爲這該死的一雙相似桃花眼!

靈均儘量保持着笑意:“其實我並不認識她,公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第五個人闖進了屋中,平日也美豔風流的天心小姐笑嘻嘻的拿了一支梅花:“靈均你看你送給我的紫水晶美的厲害呢,我來回贈你一支梅花!”

單西哲聽到這個聲音一僵,手指尖的僵滯甚至傳到了她的手腕上。

他機械般的回頭,看到了那張令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臉:“姜天心,你受死吧!”

靈均發誓她在天心臉上看到一瞬間的楞然,似乎在思索,面前的這個小子是誰?不過一瞬間之後,天心便仍舊露出平日的嫵媚笑意:“哦,這不是那個臨安的單小公子嘛,我記得你,那天在月色下你在河中沐浴,我和你玩了一下,讓你——了一下…等一下,這種髒髒的雞翅膀爲什麼要扔我——喂,我真的生氣了啊!”

一男一女鬼號似得跑了出去。

靈均心中淡淡的失落,天心的全部也並非她的所有,到底每個人都有心中的一段快樂啊。

她一擡頭,卻發現單元訓一直饒有趣味的盯着自己。

這個單元訓,她剛纔在屋頂已經看了半天戲,發現此人卻是很厲害。

倒並不一定說他被兩位主考官誇的厲害,而是此人的玲瓏手段。

他出言爲聶懿解圍,並未得罪支清廉。出言爲孤竹解圍,也只是出於一時興起。

那個小少爺和他簡直不像是叔侄。

傳說中的“臨川雙才子”,單元訓與單西哲。

單元訓倚在門旁,錦衣玉袍,雖無侄子漂亮,但是堪稱是個俊秀公子,他有一雙好眼睛,她見過相似的一雙,是撒都汨。

經驗老道、八面玲瓏,腦袋卻永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撒都汨。

單元訓手中的摺扇擺了又搖,搖了又擺,笑吟吟的看着她:“在上雍,叫姜靈均的姑娘,我只知道一個。姜楚一的女兒、姜女羅的侄女,戍城救父,不知怎的又傳說得罪了二公主。似乎找了幾個婆家,偏偏沒做成。”雙眼笑眯眯:“我怎麼還聽說,姜靈均的名字出現在幾十日後女官大選的名單中呢?”

靈均呵呵一笑:“單公子,你是不是喜歡我。”

單元訓僵了一下,似乎沒聽清:“什麼什麼?”

靈均眯着眼睛笑看他,不曉得多快意:“你打聽的這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正在議婚嗎?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這麼老,我是不會看上的。更何況,你比我爹長得難看多了。”

單元訓頓了一下,復而哈哈大笑起來,乃至於撫着門彎下了腰,毫無方纔貴公子的氣場。

靈均回頭看看仍舊低頭一副不關我事喝酒的聶懿,乾脆扯着他的袖子讓他看她。

聶懿擡起了散淡的眉眼,一副有話快說的表情。

靈均指了指棚頂的瓦片。聶懿指了指杯中流動的水波。

原來如此,她將瓦片掀起後,影子落在了聶懿的酒杯中,怪不得他喝酒時看了酒杯半響,想來是早就發現她了。

她起身將透額羅帶好,與一旁的單元訓擦身而過,那聲音興味不減:“姜小姐,宮中有太多人對你感興趣了,我想…你馬上就會變成一顆風暴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