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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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利輝這一個月來一直“嘿嘿”盯着二人笑,此刻又露出了有些猥瑣的曖昧微笑,那張微微稚氣的英氣臉龐也笑的暗紅。

檀郎白了他一眼,反倒與靈均學起了鬥獸棋。

夜利輝截住了撒都汨,嘿嘿直笑:“撒哥,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那個過了啊。”

撒都汨一口酒沒忍住,他勾勾脣,將酒袋遞了過去:“你這孩子怎麼一天就想些邪惡的事情呢。”

夜利輝搓搓手,看着面前玩兒的正歡的兩人,擠眉弄眼的說道:“我還以爲他是玩玩兒呢,看起來好像又有點不一樣。原來這貨也懂這些追姑娘的事兒啊。我看他倆整天膩在一起,活像兩隻發了春的獸,看得人心癢癢死了。”

撒都汨就着陰鬱不定的火光看了半響,端正的臉上捉摸不定:“嵬名的…和姜楚一的女兒,這可就有趣了…”

零零散散一個多月,殘損的隊伍終於到達了往利家。

靈均翻翻白眼撇撇嘴,這些小帳篷和露天大草原比起中原氣象差了太多。

檀郎拉着她的手低語:“別瞧不起往利家的王庭。他們作爲西遼的前哨戰可是贏過你們趙國。”

靈禧二年的戰爭打的很慘烈,一向乖巧的往利家似乎忽然發起力來蹂躪邊塞,如果不是父親,她根本不會學到一招叫做借刀殺人。

那時候父親還是流落江湖的西席。那天她去古玩街掏了兩件金剛石洗,本想早歸和父親鑑賞,卻聽見父親密語。那幾位不速之客有男有女,但是一眼瞧得都是練家子。父親神情嚴肅,露出莫名的怪笑。客人匆匆來急急走,父親坐在那裡一動未動。

她輕輕靠過去,父親白皙的面容卻顯出幾分蒼老,自言自語:“這樣的手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靈禧二年、天災人禍。往利氏忽然瘋狂起來,一個邊塞小部的隊伍竟然能騷擾四郡。

父親躲在房中整整四天,平日裡清新梵音的灑脫一分都無,屋中被風吹得飛揚的白紙張張飄落,那墨跡的死筆枯筆既憤怒又絕望。

那些紙上都兇狠的劃了一個字:遼。

靈均似乎又回到了往事之中。多年來這些奇怪的客人,似乎他們的出現總是象徵着滅亡和不幸。

父親那似笑非笑、百感交集的表情令她害怕又心痛。

檀郎看着她輕飄的眼神,觸了一下她的手:“只要你聽我的就好。”她抽回思緒,不敢面對他的臉。

自那天開始,他們兩人坦蕩了許多,但是隨之而來的曖昧和親密,卻也令她微微寫不適。

兀亞虎虎的走向賬外,竟然帶着莫名的氣氛走向靈均。

她和檀郎背靠背的席地而坐,二人異常敏感,手指幾乎要在一瞬間支開劍鞘。

兀亞突然停在她面前,怪異的看着她:“往利家的首領居然叫你這臭丫頭進去。”檀郎起身擋在她前面。

兀亞哼笑一聲:“還輪不到你。”

靈均心中納悶不已,她將劍緊緊藏在手中。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便是狼窩又如何!

坐在首位的男人是個披髮精瘦的男子,尚且不到耳順之年。他臉上的肉幾乎要凹進去了,但那雙鋒利的眼睛實在令人膽寒。

他抽着淡煙,靜靜的看着靈均,帳中這些虎虎生威的漢子竟不敢出一口氣,只是十多雙眼睛審視的盯着她。

靈均心思一動,單臂斜胸,單腿跪地,她朗聲珠華:“拜見首領!”

這應該就是檀郎所說的往利首領戚骨。

戚骨“噔、噔”悄悄煙筒,靈均低着頭只聽得到那清晰的聲音,竟然連菸絲燒到皮草的聲音都如此細微。

她頭上已經冒出點點熱汗。

只要有人動手,我也立刻動手。狼蛛的毒也在手中,可以一用。她輕輕轉轉袖中的劍,幾乎要拔出來。

千鈞一髮之際,戚骨的聲音似遠遠飄來:“姜小姐是貴客,不要輕怠。”

帳篷裡炸開了鍋。四下的壯士好似掩蓋不住驚奇一般打量着靈均。

兀亞早已忍不住大喝一聲:“老哥不成!我要弄死這個丫頭!”

戚骨好似絲毫未聞這場騷亂,他仍然敲着那煙筒,一下一下,忽然將彎刀插在石頭之上。

金石之音一出,異常寂靜。

戚骨淡淡的嘆了口氣:“老弟要什麼補償可以再商量,但是姜小姐後面的人,我們實在得罪不起。至少在我的地盤上,她不能夠出事。”

靈均渾渾噩噩的走出帳篷。她心中幾乎有一點點狂喜,到底是誰在幫助他呢?這個人勢力一定要很大,甚至能夠左右党項最強勢的部落,她還要關心自己,爲了自己向首領求情。

父親,父親一定最擔心他,莫不是他和戚骨聯繫,做了什麼交易不成?父親一向敵視這些蠻族,怎麼也說不過去啊。

難道是,他?

她心中想起了一個幾乎被忘記的人。那個在戍城中,於她相伴幾個月之久的少年公子。他那張俊逸的臉龐和微微閃過的苦笑。

難道是,齊維楨?

戚骨的手下手腳很快,她搖身一變成爲了上賓。

擁有獨立的帳篷,幾個女奴專門侍候她,甚至有很多漢人的古玩字畫和珍寶典籍。

她幾乎已經快要忘了那個城中的英俊少年。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戍城中忙碌軍務呢?曼苑中的姐姐們還開玩笑,說齊家的遠親喝了酒就將這位老成的俊俏少年誇上了天,還說齊家便是要着手他的婚事呢。

她不知怎的,想到他年紀輕輕小白楊般的腰板子挺得好直,穿着紅紅喜服的模樣,就暗暗笑了起來。

她坐在一邊拿着《漢書》靜靜的讀,那拋來的花生米卻不厭其煩的一顆顆打過來。

她撇下書一劍刺過去。

對方拔了她的劍,大步流星的坐在她身邊。

靈均託着下巴看着他:“這可是我的帳篷。”

檀郎仍舊抱着雙臂懶洋洋的瞅瞅:“我住過比這好的多的。”他居高臨下盯了她半響,“沒想到你還有這等能耐。”

靈均默然不語。

檀郎嘿嘿一笑:“能和往利家好成一氣的,通常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靈均翻了個白眼:“莫不是又和你們嵬名家有仇?你到底是嵬名家的什麼人啊,難道你是王子不成?都逃出來了還挺關心國計民生的!”

檀郎看了她兩眼:“一會兒出來獵獸。”

靈均嘟囔了半天。

檀郎附着耳朵淡聲:“大點聲。”

靈均擡頭高聲大叫:“我說、知、道、了!”

檀郎搖搖頭笑着走了。

羚羊半瘸着腿,幾乎已經被趕到犄角之中了,中間的斷峽幾乎如天河一般提供給他們一個殘酷的選擇。

靈均興奮的睜大了雙眼,臉頰紅撲撲的。

“幹嘛捏我臉頰啦,很痛的。”對着那隻不規矩的手,她嬌嗔出聲。

“驅趕狼羣的感覺怎麼樣?”他罩住後面的風,爲她帶來一絲身體的溫暖。

靈均嘟着嘴脣,藏不住笑意:“太有意思了,這可以稱的上是‘驅虎吞狼’了!”

檀郎歪着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麼是“驅虎吞狼”,他輕輕點頭:“你們漢人說個什麼計策都愛把它叫複雜了,實際上這是自然天性,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

檀郎似乎像王者一般,發出狼嘯般的聲音,黑暗中隱隱冒出更多幽靈一般的綠光,個個如精壯的黑夜戰士。這羣漂亮的狼從四面八方中應召而出,他們追趕着那些可憐的獵物,又自然而然的將他們逼近斷峽邊。

“萬一他們跳過去怎麼辦啊?”靈均眨着眼睛,似乎不相信如此簡單就能逼死對手。

檀郎淡睥一笑。

那令人驚訝的一瞬間出現在眼前,那羚羊踢踢四肢足蹄,老眼昏花的雙目似乎已經崩潰,它拖着殘破的身軀向前,卻發出了一聲哀嚎。

靈均的雙眼被檀郎的手輕輕擋住,濃密的睫毛瘙弄着他的手心。

“幹嘛…擋住我眼睛啊。”

她扒開他的雙手,看到峽谷下的老羚羊屍體寂寞的躺在一旁。

他低垂眼瞼,輕輕一嘆氣:“你又會覺得心疼了。”

她動了動嘴脣,想起了他在雪山上時,被她無辜傷了的事情。看了看眼前的人,卻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第二隻老羚羊似乎一直圍着小羚羊在想些什麼,它已經老邁,那雙溼漉漉的眼睛着實摧人心肝,可是它忽然變得極其堅毅,似乎又做了什麼決定。

就在電光之間,那小羚羊竟然踩着老羚羊的身體向前一躍,飛到了對面的山谷上去!

寂靜聲鋪滿了整片山谷,即便是獵狗與狼羣都爲之震撼。

那甘願犧牲自己卻保護孩子性命的禽獸,就像是姜楚一在她身邊安靜的抱着她,在落魄時爲她求來的一口飯。

“羚羊飛渡…”他嘶啞的張開口,癡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看着他喑啞的表情,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偏着身體默默看着她:“弱肉強食是自然真理,但是總會有人捨棄自己去成全所愛之人。”

“你相信嗎?”

檀郎歪歪頭:“相信什麼?”

少女露出一個溫柔羞澀的表情:“當你失去了一點愛,總會有另一點愛在等着你。我沒有母親,可是我的父親也像我的母親。他…”她回想起過去種種,不禁熱淚盈眶,“窮日子我也有過,但是我爹又堅強又溫柔,他是我見過最完美的男人。”

檀郎忽然變得有些氣呼呼的,讓那張幾乎要成熟的深邃五官稚氣了起來。

他看着那張忽然溫柔羞怯的可愛臉蛋兒,不禁惡作劇似的捏了捏:“我說,他比我還完美麼?”

靈均“噗嗤”笑了出來,給他幾分面子,就不嘲笑他了。

她忽然露出了爽朗表情:“如果我有機會見到你的媽媽,我一定會幫你質問他,居然扔下這麼厲害的兒子!她是不是在部落地位低下才會這樣呢,不過你別擔心哦!”

檀郎身體忽然一僵。他平靜整了整眉目,卻不去想許多事情。

兩個人看看對方,又不好意思的糯糯笑了起來。

他漸漸平靜,似乎看着遙遠西方:“你說過,如果我有了孩子,要對他好,如果是你呢?”

兩雙眼睛靜靜看着對方,靈均看着他好看的臉,溫柔說道:“當然會很好很好,不僅僅是我的孩子,還有他的爹…”

那話語破碎在風中,傳的好遠好遠。在他十幾歲這天,讓他銘記了一輩子,再不曾忘過。

作者有話要說:  羚羊飛渡雖然有待科學考證,但是自然界爲愛而死的現象簡直太多了。敬畏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