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都汨溫潤的眼角有些輕佻:“妹子真是好手段,在迷靈域已經如魚得水,如今回來越發顯了出來。”靈均笑睥着看看撒都汨:“大哥還別說,我們漢人的喪家之犬通常有兩種結局,要麼,就是他鄉埋骨;要麼,就是咬着牙挺着回來。我在塞外這些日子,該學的都學了,現在是時候出手了。”撒都汨呼吸一滯:“你這是怎麼了,火氣沖天又九曲迴腸,都有些不像你了。”靈均挑眉一笑:“我是知道什麼叫做咬人的狗不露牙,回來被人欺壓慣了,還要被大哥你看不起,小妹自然沒什麼好氣。”撒都汨轉轉眼神十八彎的“哦”了一聲:“看來趙國的二公主沒少給你們找麻煩啊。”
靈均眼角瞥向一旁的靜悄悄的黑影,看着天空的明月不想多言:“有什麼事情您就直說吧。大哥你心思細密,小妹難以窺知一二,也懶得去猜。”撒都汨“呵呵”摸了摸下巴:“我只是來看看故人,沒想到看到妹妹手中拿着牡丹對月傷懷,這副少女傷春的模樣着實誘人,一時衝動便打了個招呼。”他看看牆角,便輕身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中。
“那就是撒都汨?”姜楚一從黑影中微微閃現,“撒家的‘鷹閃’倒是有幾分修爲,只是爲人太過綿滑。”他輕輕坐在靈均身旁,神情有些境界:“此人忽然出現在上雍探訪有何要事?”靈均略略撫着父親的肩膀:“沒什麼事情,這個人一向行蹤漂泊又喜好玩樂而已,我初見他是在大漠,然後又在迷靈域,可能他在吐蕃有落腳之處罷。”靈均原以爲父親還要在繼續問下去,沒想到他只是給自己披上了一層棉衣便起身:“早些回去吧。”
頭上的紅色燈籠忽然閃現出幽紅的的亮色,父親在陰影中的面容模糊不清,靈均只能感到其中的滯塞和無奈。她知道,他害怕自己與這些複雜隱秘的事情糾纏,她越發顯出對這些政事的濃厚興趣,他就越發不安。同時,她的父母成了他們兩人心中的一道禁區,這道禁區可能讓他崩潰,讓自己萬劫不復。所以她寧願自己去獲得更多的答案,也不會去觸碰這道禁區。
第二日早晨,整個皇城都在歡天喜地的鞭炮聲中醒來。靈均赤着腳走下了牀,看到整齊乾爽的巫女服闆闆整整的擺放在藤椅上。“給你做的及笄禮物。”姜楚一端着大麥茶將潤澤的茶水倒進了綠玉斗中,他手指輕輕摩挲着自己親手做的衣服,慈愛的看着女兒:“從今天開始,你就真正的長大了。有時候,哎…”靈均任由父親不捨的指尖在髮絲與肌膚上摩挲,好似珍愛的寶物即將被人奪走一般,一雙眼睛也暈出了水汽:“本來想敲定你的婚事,結果也是竹籃打水,父親再爲你儘儘力,我們總會有好人家的。”他心中還是不能默許女兒和齊三的事情,又怕她年輕情絲受傷,只能半推半就的聽之任之二人的交往。
姜女羅與姜楚一擦身而過走了進來,挑挑眉毛看她:“你爹怕是誤會了你和那個齊三的關係,以爲你們這對兒小年輕有私呢,怎麼,不向他解釋啊。”靈均有些好笑的擡擡眼睛:“你怎麼知道我們兩個沒關係呢。興許現在沒有,日後可不一定啊。”女羅指尖輕輕搬開她湊得極盡的下巴:“別逗了,我可是過來人,你欣賞他的眼神就和欣賞外面煉刀的工匠一樣。這叫愛啊,笑死人了。”靈均摸摸下巴:“幸好爹不像你一樣敏感,不然他可沒那麼好騙。”女羅看着她當着自己的面兒就開始換衣服不由得哇哇大叫:“你個小混蛋知不知道羞恥啊,當着我的面兒就開始脫衣服了!”靈均便打起頭髮給了她一個無趣的眼神:“都是女人有什麼好害羞的。話說回來,這麼多年,爹對愛慕他的人真是一點都不敏感,你還真能挺着。”
愛慕嗎?當她對哥哥的感情被明令判決時,她反倒不知道如何定義了。女羅嘆息一聲,將頭轉向了一邊的綠玉斗上:“既然你和齊三無情,爲什麼要讓你爹誤會呢。”靈均看着鏡中的影像眯了眯眼睛:“他還要給我找下家呢,莫不如讓他以爲我心中有人,先束縛住他手腳,我再慢慢逃脫吧。”
女羅百無聊賴的勾勾髮絲,又有些疑惑:“我雖然沒見過齊三,可是聽你們所說,這個人必定是極好的,不然阿隱那麼不喜齊家,也不會又考慮你們的事情。其實聽坊間和你們所言,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沉穩細膩卻不卑不亢,你若能嫁他,不失爲一種好的選擇。只不過就是那個謝家的表妹麻煩了些,但是齊貞吉纔是主事者,他會賣阿隱一個面子的。”
靈均也不顧穿衣到一半香肩半露,剛抹上一半胭脂的紅脣便邪惡勾起:“哦——原來我們姑姑這麼關心我,還去齊府特意打聽啊,謝馥真足不出戶都能打探到,沒想到你對我如此情深義重,嘖嘖——”女羅愣了半刻,忽然臉色一紅便怒嗔:“誰關心你了,不要臉!”說着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靈均看着美人急欲掩藏害羞的背影釋然笑笑,這個人還是一樣,總是不肯將自己些許的善意表現出來。可是她忽然覺得有些慨然,從曼苑的一個不經意的玩笑到戍城的並肩作戰,再到上雍齊三的搭救,她見到一個與傳言中不同的人。他不再是一個簡單而任人談論的木頭美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時候,她真是羨慕齊三身上的很多氣質,將暴風驟雨完美的收到膏肓之間,任他山攻玉,而自巋然不動。他是趙國忠誠英武的將軍,是閨中小姐心中完美無缺的丈夫,是坊間女子心中溫柔無雙的情人,乃至販夫走卒由上到下,都將他當做完美的尊崇對象。齊維楨是趙國開國以來爲數不多的文武狀元,人們津津樂道於他在瓊林宴上低調的行事作風,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再見他在鷹揚宴上一箭三雕的神技。
無所不能,無所不爲,這就是齊維楨的形象。她羨慕着他能夠揚名立萬,與衆多精英一較高下,因爲他是男人。她認可他的能力,像是遇到了知己。她也感受到了他身上偶爾會露出來的不滿與掙扎,那甚至令自己感到欣喜。原來齊維楨,也僅僅是一個人而已,也有嗔癡愛憎,也會在感情中迷茫。她對齊維楨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情感,也許齊維楨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那絕對不是愛。
靈均搖搖頭將莫名的思緒甩走,便將過冬的冬衣都搬了出來,看見父親在角門中似乎仍然如往年一樣將糖餅、年糕、棗慄、核桃、炒豆等祭祀竈君,用草料供竈君馬。她走上前去看着祖先位置那裡仍然空着,轉向一旁尚有些氣呼呼的女羅:“今年還是不供奉祖先牌位嗎?”女羅搖搖頭,又繼續剪起了各色的窗花兒,她上前去看,是十來張大的雙喜團花,旁邊則是寫“吉祥喜慶”、“豐年求祥”、“五穀豐登”、“人畜興旺”、“連年有餘”、“貴花祥鳥”的一些圖案,還放着兩個精巧無比的紅紙葫蘆,預備着半夜“收瘟鬼”用的。
容桑葉提着一些收拾雜物和肉菜的籃子進來了,便輕聲呵斥靈均:“你這孩子偷看什麼呢,女人要避竈,是不能看祭祀的。”靈均嘿嘿一笑,又揹着手靈巧的提起了裝着屠蘇酒的青罐中。屋中突然就出現了容桑葉破功的聲音,她手下的柳葉刀避開屋內輕輕甩着:“臭丫頭果然是生的反骨,偏不讓你幹什麼就去幹什麼,這酒要留在子夜喝的,趕快放回去!”靈均抹了抹嘴,連忙在容桑葉的監視下諂媚的放了回去。
心中默默計算着,麻黃、川椒、細辛、防風、蒼朮、乾薑、肉桂、桔梗,每一樣的分量調配的都正好,這定是父親親手做的。容桑葉溺愛的搖搖頭一笑,看着寫好的對子,畫好的桃符,不由得輕聲讚歎:“你這孩子總算有用處了!”姜楚一將那對子接過去,果然點了點頭:“馬馬虎虎過了關吧,不過你這窗花剪的就不如你姑姑,她的手巧一般人可是及不上的。”靈均看着女羅那絕美的臉忽然露出桃花般的沉醉面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姜楚一看看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走近裡屋拿出了一個粉彩罐子:“你先別喝那屠蘇酒,酒勁兒太大了,這是我給你釀的梅花釀,若是饞嘴了儘管喝這個吧。”
容桑葉邊打着絡子便嗔怪似的睥了他一眼:“說一千道一萬你就是心疼女兒,就不能好好規矩規矩她嗎。你這麼寵她,以後如果嫁進大戶人家,還是這麼饞貓兒一樣不懂規矩又任性,就是再聰明,人家還管你是哪個?”
靈均只把他們的話當做背景牆,看着仍舊坐在陰影中的宋之韻似懷念似的將手輕輕的點在窗子上,她好奇的看看窗子外,原來那手指像是隔着窗子點在了已經被雪壓滿的乾枯梅樹上。靈均心中就像那簌簌雪花一般有些艾艾的:“宋姐姐,到暖爐旁坐着吧,冷的很。”
宋之韻忽然轉過頭來,超她一笑,那笑容洗刷掉了往日的陰霾,似乎重新露出了這個女子原本的爽朗堅強,可靈均卻分明見到了梅花掉落前的迴光返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男主一直都在,用各種隱秘的線索表現這個人一直在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