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刑部大獄前,她慣常的翻了翻白眼,最初被那個變態美人指東指西去捯飭十八般酷刑還會暗自頭疼,現在已經是麻木到極致了,尤其是靠近大獄半里內就是那美人柔情萬分的拷打聲。
她偏了偏頭看看一旁的羅士諶,絲毫無半點狼狽之相,仍舊如幾日前般清風朗月,手中的書卷緩緩翻動着。
真好看。
雖然他的相貌普通,但是姿態端儀,令人挑不出來半點錯處。
鬱鶴若背後靈般忽然出現,卻是溫柔的滴出水來:“這就看呆了?你的品位真是如那些螻蟻一樣低俗呢。”
靈均面紗下的嘴角微微一揚:“鬱大人的美貌太過灼人,我整日看快閃瞎眼了,自然要換換口味。”
鬱鶴若口中那股悶氣憋了半天,最後朱脣輕吐:“女流氓。”
美少年嘴角帶笑,如三月春風般令人打着寒顫,卻輕輕繞繞的:“前幾日我去刑部述職,聽說了小姜大人被毀容的事情,不知怎的心情竟然愉悅萬分,日後能娶到你的男人真是幸福,我想他一定不是天殘地啞之輩,不然配不上姜大人的才華蓋世。”
靈均拱了拱手:“鬱大人若喜愛,我自去千秋歲中將畫着您的龍陽畫冊買斷,不然人手一本總是不太好的。”
鬱鶴若眼角的笑意更甚,牙齒卻不受控制的動了起來。
脣槍舌劍中,一聲輕笑傳來,羅士諶仍是揮揮手,像是逗弄孩子一般:“鬱大人,你忘記你小時候被人家當成女孩子追了幾條街的事情了,最後還是你堂兄把你提回來的。”
“別跟我提他!”鬱鶴若眼中忽然殺氣畢至,整個人仿若真正的惡鬼修羅。
羅士諶輕輕的舒展四肢,直接將書一放翻身睡了過去。
靈均指尖輕輕的挑着頭髮,這個羅大人,還真是很有本事吶。
三日之後,皇諭忽至,靈均跪身恭迎,迎頭便看到一張慈祥的老人面。
大內總管呂涉,仁帝身邊第一貼心之人,竟然是此人親自來傳旨將羅士諶重新歸政。
呂涉與羅士諶似心有靈犀一般,一人笑語盈盈,一人溫文應對,靈均心中嗤笑半分,好無趣的一場戲。她細加探訪,發現這羅士諶與皇帝幾乎小則三五日、大則個把月就會如此反覆一次下獄歸政,卻偏偏不下詔獄。怪不得鬱鶴若不大高興,這姓羅的感情是把監獄當成風景名勝遊覽一番了。
呂涉同他交涉好,倒是回頭看着靈均點點頭:“可是小姜大人吧,臉上只露出眼睛,倒是叫老奴好找。”
伸手不打笑臉,靈均自然笑語吟吟:“容顏卑怯,只能如此見禮,請公公勿怪。上次一別,不知道公公身子可好。”
呂涉哈哈一笑:“好、好!姜小姐比乃父靈活許多,到底是女孩兒家,心細、聰慧。”他拍拍腰身,卻緩緩挪動身軀走了幾步到了靈均面前,只是輕輕拍拍她肩膀,一雙老邁的黑眸卻反常的銳利:“小姜大人生的美豔,十九公主小孩子脾氣難免輕易了些,不過大人怕是不知道,十九公主已經禁閉多日了,無論往日有何恩怨,那是孩子間的事情,小姜大人自欽點探花之日起便只是我大趙之臣,可不能再和公主計較小氣了!”
靈均心中“咯噔”一聲,齊維楨幾日前平淡的俊容便出現在面前:“十九公主的事情不會再發生。”難道是他…
她輕斂羽睫,自然恭順無比:“公公哪裡的話,臣乃是大趙之臣,只知君父,只爲社稷。”
呂涉臉上露出笑意,看看一旁的鬱鶴若:“鬱大人也辛苦了,聖上自然是放心你的。”
鬱鶴若神色平靜文雅,禮儀也適度完美,倒是淡淡做了個揖。
衆人躬身低頭看着一行人走遠,半響後鬱鶴若便又是那殺氣畢至的美人,一雙眼睛更是笑意盎然:“醜女大人,剛纔那個羅士諶走之前看了你好些眼呢,還真是什麼騾子什麼鞍,嘖嘖。”
靈均充耳不聞,只是坐下聽他嘮嘮叨叨的嘲諷聲。也罷,這鬱大人縱然有一萬個不好,臉倒是漂亮,她只當是看小孩兒吵鬧了,也省着閒極無聊。
夜涼如水,清澈的笛聲在皇城中響起,而後慢慢的傳來的清麗的蕭聲,不知是哪位寂寞宮妃抑或深閨怨婦的清越歌聲攀過牆來,竟引得京中的樂坊如如蝶振翅般紛紛效仿起來。
鬱鶴若漂亮的五官露出一個陰險的笑意:“這個裝模作樣的男人又開始了,下次去一定要剁碎他的十根手指啊。”
靈均慣常的打着哈欠,看着一旁五官猙獰的美修羅,心下卻覺得毛孔通透。再過兩日就可以結束借調回到御史臺了,終於可以遠離這位變態了呢。
笛聲與蕭聲嗚嗚咽咽的哭泣着,她頭昏腦漲的像是要低低睡去一般,腦海中是一張張面孔,齊維楨臨走時的笑意,父親月下哀傷的笑意,天心寂寞的臉…
“不好!”那種細微的爬蟲聲音越來越近,她忽然感到一絲寒意襲來。
清靈的樂聲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宛若隕石墜落的聲音與風暴海嘯一般,暴風眼以迅猛的速度急速呈現着。
一旁的鬱鶴若玩偶般的五官變得陰沉可怖,手中的鞭子被扔到一旁,凌厲的短劍從袖中滑出來。
這個刑部大獄的數量遠遠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一旦暴亂起來根本難以抑制住。
哭喊聲、撕咬聲、咒罵聲、刀槍劍戟碰撞的聲音傳來,刑部大獄的牢門被折斷殆盡,身着死囚服的囚犯們如同白色死神一樣紛紛涌出來。
亂了法度如喪失一般的涌現,被張久關押折磨的痛苦,通過樂聲作爲引子,可以將人心中長久的壓抑與殺戮情感再一次喚起:“破!破!破!”“殺!殺!殺!”
“鬱大人,這是監嘯!”
靈均高聲大喊,手中的雙劍齊出,在撕咬擁擠的人羣中艱難的挪動着手中的劍,卻只能暗自掌握力度。
鬱鶴若宛若月中修羅,湛藍的衣袖飄飄欲仙,白玉般的面容上殺氣盡顯,大聲的嘶吼後更挑起一絲亢奮的意味:“此乃死囚之人,不必留命!我命你全部斬殺!”
她看着那美少年亢奮的屠殺,手中的劍鋒亦不甘示弱起來,只是那些死囚人數越來越多,漸漸的卻變成哀嚎地獄。
她心中有些不忍,咬咬牙抽出一旁久未彈奏的琵琶。
強烈的珠絃聲撕裂布帛,從細密的角落中傳出來,而後是宛若秦王氣勢洶洶的千軍萬馬聲紛至沓來。嘶吼的將士遺音披堅執銳,英武的秦王將軍則大聲呼號。琵琶聲更加振聾發聵,宛若無限陰兵起兵鎮壓,她指尖飛轉,手中的弦幾乎要被扯斷。
混亂的聲音結束了,大口的喘息聲慢慢停止,然後是白衣囚犯呆滯的眼神。
鬱鶴若手中銀光一閃,短劍便消失不見。他命令手下重新將活着的猛獸們關進籠中。
她收回手中的琵琶,將指尖上的血珠一把抹去。
太險了…這監嘯如此詭異,若非她有些內力,根本無法止住發狂的人。
鬱鶴若輕輕挑起少女泛着蒼白的下巴,摸起來竟有若上等美玉,晶瑩細膩。他乾脆一把扯掉了少女面上的遮擋,露出一張清豔絕倫的面龐。
可憐吶,眼尾紅紅的像寶石被珍珠水浸泡了一樣,簡直想讓人弄瞎這雙眼睛。
嘴脣顫顫的還泛着白,若是能割出些血色…他已經不受控制穩住了那蒼白的脣。
靈均吐出嘴脣的血鏽味兒,直接報復性的撕扯住對方的脣,一雙濡溼的眼睛笑看他:“鬱大人真是喜愛鮮血,犯得着直接上嘴麼。”
鬱鶴若泛着蒼光的眼眸像夜色中的猛獸一般,更顯得嗜血無比:“早知如此,不如干脆折磨你好了,這張臉和這個身體,一定很有趣。”
靈均心中已經將此人殺了一百八十遍,臉上卻仍然端着笑意,她的苦膽不是白吃的,再忍忍,沒有幾天就能走了。
他輕笑一聲,竟然對着她坐了下來,二人眼睛直視半響,各不放鬆。
鬱鶴若舉起一杯茶水沖淡了喉嚨的乾涸:“《秦王破陣樂》,你倒是想得出來。”
靈均忽然託着一笑:“大人,有人犯到您的頭上了還如此坐的住,您可是太令下官佩服了。監嘯一次事發,您的名聲可就大打折扣啦。”
鬱鶴若起身踱步,扯出一個陰冷的笑意:“是啊,在本官頭上動土,本官定會操的這羣混蛋三孫子連娘都認不出來。”
她尚未開口,彎刀早已經飛身而至。鬱鶴若手中短劍接招,與闖入者酣暢淋漓的大戰,那彎刀輕輕一擊卻雷霆千鈞,鬱鶴若呆了半響,忽然哈哈大笑:“好!你是什麼東西,都趕在一天了不成!”
男人眼眸深沉,回首將鬱鶴若腕骨扭碎:“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他的目光緊緊的盯着靈均,卻收起彎刀退了出去。
鬱鶴若“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血,髮絲彌亂的鋪在臉上,眼睛卻不離開她:“你身後之人好生霸道,下次再見到此人,我必要他狗命!”
靈均心下大嘆,果真計劃沒有變化快,她今日救火後本已經挑動起鬱鶴若這顆棋,偏偏沒想到身邊的大麻煩。
她默聲而至,不顧鬱鶴若的阻攔,學着容桑葉的正骨法將他手腕正好。
鬱鶴若手指緊握,似乎沉浸在一旁的恥辱中,卻忽而笑睥着靈均。她尚未反應過來,早已經被他帶入懷中。
她多日心思深沉,竟忘了身邊是一個身長六尺、幾近成年男子的武者,那身體不如檀郎精壯,卻有着武人蓬勃的肌理與陰冷詭異的氣氛。
他的手指不似美麗容貌,帶着粗糙的繭子,如陰冷蝮蛇一般滑入她包裹緊密的衣衫中,從纖細的鎖骨到瑩潤的肩頭,這女人的身體,真的不賴嘛——
“到此爲止了小少爺。”靈均淡淡的扯住他的手腕,卻扣住了對方的脈門:“你也不想直接掛到這裡吧。我之前就說了,我可不想亂殺人。”
她丟下一旁神色不明的鬱鶴若走出大獄,夜涼如水,頭頂的明月高懸。
今日怕是還要做另一件事情吶。
身形一閃,她靈均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文硬生生卡在裡頭出不去,結果居然漏了一天…我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