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蓉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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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的氣息越來越濃,分不清是冠世墨玉、煙絨紫、青龍臥墨池,還是白玉、雪桂、崑山夜光。混雜的香氣令人作嘔,可是吞食下卻有種屍體腐爛散發的甜膩氣息。

天心手中的煙槍混合着血味發出刺鼻的氣息,一雙媚眼冰冷無情:“你活不了太久。這牡丹花之藥尚未養到季節,不能解其全毒。”

靈均輕輕擦掉身上的血液,濃密的睫毛染上鬼魅的弧度:“真聰明啊,明明我教你藥理的時間不長。”

天心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二人四目相接,同樣美麗的桃花眼卻早已經凍結表情:“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我偏愛這些上癮的毒物,有毒便有解。你等着重新養藥根本是在冒險。”

靈均蒼白的脣低低喃吟:“如果在這段時間將支道承做掉…”

天心冷淡的睥睨着她,手卻將那細瘦的手腕抓的更緊:“別天真了,莽撞不是你的風格,你又不是那個宋之韻。難道你要爲了支道承白白丟掉一條命?”

靈均過分豔麗的紅脣勾起一抹痛苦的弧度:“幫幫我,天心,我的身體太痛苦了,這樣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天心的雙眼一瞬間投射出灰黑色的陰影,豔麗的面容如捍衛地獄的女神一般:“我可以幫你剩餘出更多的時間,可是靈均…延長生命的代價是永遠無休止的毒癮,你能忍受麼。”

靈均擡起頭,眼中一閃而逝過小小的驚異:“淮南西道哄擡阿芙蓉一事果然是你做的。你的意思是要我…食用阿芙蓉?”

天心不屑的笑了笑:“阿隱大概是查了出來可是又不好下手吧,我真是個壞女人呢,利用他的善心逃脫制裁。可是淮南道本就是一個崇尚流行風尚的地方,那裡甚至還吃人、吃嬰孩兒的幼體。

即便不是我倒賣阿芙蓉膏,則這筆錢遲早也會被別人賺去。錢不燒手,我何必便宜別人。怎麼,我們的女御史要不要將我拿了上報朝廷?說不定皇帝會重新考慮升你做副史。”

靈均淡淡將手中的牡丹味撣掉:“不必了,若是從前我倒是會義憤填膺的。我一身是血,便還是惜命爲主,服食阿芙蓉膏會有什麼副作用?我從來都拿阿芙蓉做治病的東西呢。”

天心緩緩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窗外令人作嘔的血紅色,再次想到了那個令人愛恨交加的女人,那個人冰山般的容顏染上了迷亂的醉意,變得顛倒黑白而失去意志,她手中黑色的香膏映着那白皙的肌膚,顯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淫亂與絕望,窗子倒影出的卻是自己冷漠的臉:“你會對此慢慢上癮,即便你只嚐了一小口,可是它就像一個細細的傷痕瘙癢着你的心。到最後你會越來越上癮,可是這東西生的極其輕巧珍貴,又需要西方傳來的秘方纔能製成。即便你最後解了毒,可是阿芙蓉的藥癮會像跗骨之蛆一般一直跟隨者你。”

靈均平靜的伸出手去:“給我。”

天心將袖中的錦盒抽出來放在桌上,與渾身血腥的檀郎擦身而過。

她搖搖頭低笑一聲:“她對你可真好呢。”

檀郎幽黑的雙眼微微動了動。

她回頭看他笑,卻好似一副感嘆女兒的樣子:“她不想讓你受傷,所以才讓我和你一起去御史臺呢。”

檀郎聞言幾乎愣住,心中卻似五味雜陳。

繞過層疊的帶血屏風,那少女已經換上了乾爽的白衣,他將她抱進懷中,口中的話卻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靈均溫柔的笑笑:“怎麼,想哭鼻子?”

他鼻尖敏感,卻聞到那身上不止牡丹香氣,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濃郁幽香。

不知爲何,她的面龐忽然恢復了生機,雖然兩頰並不紅潤,可是眼角的痛苦卻減少了許多。只是,爲何這熟悉的面容忽然變得如此鬼魅?

他將她的身體牢牢鎖在懷中,那冰冷的體溫漸漸有了溫度。他閉上雙眼,嘴脣輕輕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個透明的吻痕:“你不欠我什麼了。”

靈均歪着頭笑了笑:“你這個人可真好騙。”

檀郎淡淡的擡起眼皮:“我願意讓你騙。”

她啞然失笑,便沉沉睡去了。

已經三日了,屋中所有帶血的東西都被處理掉,檀郎的速度快的令人驚人。這些人的屍體一夜之間消失不見,而後只要沾上血的東西都被這個傢伙劈成柴火儲備過冬了。

“今天你應該告訴我你到底和皇帝說了什麼吧。”

檀郎一副沒聽到的樣子聳聳肩。

已經五六日了,檀郎將她抱出宮殿的確是得到了皇帝的許可。可是自己升任從三品御史臺副長之事不僅中途被支道承算計流產,還被他用天心大興私祀之事反將一軍。

呵,支道承這也終於站在臺面上直接和她打擂臺了呢。

靈均不禁苦笑,仁帝的逆鱗真是莫名其妙,他明明縱容丞相的挑戰與翻手爲雲,卻由於一次莫須有的所謂私祀謀反將她處罰。

有必要再去一次螻蛄閣呢,皇帝的詔令一日不下,自己便一日處於半隱退的狀態。

敲門聲忽然響起,靈均一個眼神,檀郎便躲進了屋中。

靈均打開門便壓下心中的驚喜,只是微微輕笑伏拜:“呂公公,罪臣可是多日不見您了!”

呂涉一臉驚奇不已:“哎呦我的小姜大人快起來,奴才可受不起。”

靈均進了屋中,卻發現一個滿臉如燒傷一般的男人穿着粗布直愣愣站在一旁,只是一雙幽黑的眼眸時而閃現。

呂涉倒是撫着胸口嚇了一跳:“哎呦這是個什麼人啊!”

靈均偏頭嘆息一聲,將茶水貢了上去:“家中貧賤買不起奴僕,只是街坊心好將家中奴僕送過來伺候我幾日。”

呂涉“嘖嘖”兩聲,一雙昏花老眼眼含嘆息:“小姜大人真是有乃父清廉之風。”

靈均低垂着眼角,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罪臣已經是萬幸了,雖然身重劇毒恐怕命不長久,但是有幸能爲我皇之臣也是此生榮幸了。”

呂涉忽然臉色一變,陰沉一閃又沉聲低言:“您說…您身中劇毒?”

靈均看着一旁男人帶着笑意的眼睛,不禁轉過頭去繼續演戲:“這毒怪異的很,城中名醫也束手無策,罪臣觸犯聖上天恩,該死!”

呂涉雙眉緊攢,口氣卻極其急切:“大人!聖上雖然惱怒,但絕沒有對大人動手的意思。陛下乃九五之尊,若是想要動手直接就將您暴斃在朝廷上,又怎麼會讓您留着一條命回家?”

靈均大吃一驚,眼睛也沾滿淚意:“這——這怎麼?我以爲是聖上給我暗旨,要我死了,我也打算就這樣去了。怎麼竟然不是聖上?”

呂涉聲音冷厲:“到底是誰敢動聖上的臣子!”

靈均輕輕安慰呂涉:“所謂尹邢避面,又言美女入室,惡女之仇。罪臣雖然非重臣,可是在其位畢竟因爲秉公執法得罪不少重臣,若真是如此,也是我作繭自縛吧。”

呂涉面色一變,卻又恢復笑意:“小姜大人年紀輕輕的說什麼死不死的,這些民間的庸醫想必是看不出什麼來,我即可回稟陛下派來御醫,萬事請您放心吧。”

靈均又淺淺一笑,只是皺眉很是不解:“公公,只是那日党項二王子怎麼會忽然衝進殿中救我,且其人將我送走便毫無蹤影。”

呂涉略帶疑惑的擡起頭:“怎麼,二王子沒和您說?他當時衝進殿中,對您平日的教導大爲讚歎,說他身邊少不了這個老師,陛下無法才放您走的。”

他一出屋門便立刻變了顏色,一旁的太監低聲附會:“您何必對她如此客氣的恭維着她?”

呂涉眼神陰冷的看了他一眼,將鼻尖那輕微的血腥味拂去便起身離去了。

靈均回頭白他一眼:“喲,僞裝的挺到家呢,又是撒都汨那混蛋吧。”

檀郎掀開衣衫喝了杯茶:“這句話說得對,他的確是個混蛋。你爲什麼不告訴呂涉支道承刺殺你?”

靈均把玩着手中的綠玉斗淡笑一下:“皇帝就是這樣的人,你若直說了他要發怒,你若留下空間讓他猜他反倒不疑。”

檀郎聳聳肩:“我早就說了,你們趙人的聰明機巧只用在囹圄之間去困住野兔,而不知道城外已經虎狼叢生。”

靈均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一雙眼睛晦暗不明:“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拔除支道承會傷害你的嵬名氏,你會如何?”

檀郎低低的笑出聲:“你明明是想要與我劃清界限,卻強作鎮定呢。”他擡起頭,眼中竟是事不關己的雲淡風輕:“你想殺誰害誰是你的自由,不必特意告訴我。”

靈均藥力襲來,精神頗有些不震,只能勉強看着他平靜的容顏,她忽然就不想僞裝什麼,輕輕撫過他的面頰溫柔以待:“你對你的親人再也不抱任何信任了麼?那麼你日後如此孤獨當何以爲繼呢?”

檀郎將那已經睡去的人抱到牀上,雙眼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這個人總是僞裝成一副毫不在意的堅強模樣,只有脆弱的時候才能卸下心妨。

他想起在党項的日日夜夜,卻不由的生出幾分嘲弄來。親人?

作者有話要說:  檀郎淡淡的擡起眼皮:“我願意讓你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