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雲霄隔月影。
這合該是一個私情男女幽會的日子。
靈均的心中閃過了許多人影,凌飛辰、姜天心、嵬名如乾,這一切令她不能安靜下來。
檀郎巧妙的令自己消失了,但是隨之而來的風暴仍在繼續。
“這幾日我敢肯定木都他們沒有離開上雍,只是三九學宮被各路高手重重圍住,他們根本無從下手。我說你啊,你也不說派幾個高手滅了他們!”
檀郎看着她難得撒嬌的樣子,手便摸上她柔軟的發頂。
啊,又來了,這種有點故意找茬的撒嬌方式他還是要好好適應呢。明明是在撒嬌,總是一副臉紅紅生氣的壞模樣,活像只小兔子瞪眼睛。
“是是是,我錯了。我這不是想,以你的劍法,當日不是顧忌我大可以大幹一場嘛。”他聞着她身上的味道,那阿芙蓉的味道幾乎淡的沒有了。
她哼笑着看那嘆笑的臉,心中知曉他的想法。爲了讓他安心,她嘗試着戒掉阿芙蓉,無論多疼也是忍下來。她本就用的少,也就比普通藥量多些,這樣下來癮終究會慢慢蛻掉的。
隨所如此,轉眼間心頭的陰鬱罩上眉頭。
她與太子曾經做過交易,要他保證檀郎的性命,可是太子卻食言了,怎麼着也得再好好宰他一筆吧。
檀郎看着那不懷好意的小眼神兒就知道有人要倒黴,只是掐着她臉上的兔子肉:“別玩兒了,你們那個太子殿下派的人像看門狗一樣,我覺着他們煩就打發走了。”那個太子殿下似乎本身也不願意管他,兩方心中會意也就一拍兩散了。
靈均低下頭看着刻漏一分一秒的流逝,眼中是微妙的水意:“你不用說了,我明白該如何去做。可惜時間過得太快,我必須在天亮前回去。”
檀郎的臉貼在她的身上,身上破裂的傷痕輕輕擦痛她的心:“從今以後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我只是檀郎,即使如此你也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靈均回首笑笑,已是撥雲見日:“你跟了我,總得有個姓名吧,別總和野孩子似得。”
“什麼叫我跟了你…算了算了,跟你姓、跟你姓。”他吐出一口清氣,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兩條劍眉打略微舒暢開:“姜檀,還挺好聽的。”
檀,它是帶着天然香氣的木,也許在他出生之時,天地便已經預料到他將會有不平凡的人生,絕非凡鳥可以比擬。
檀木的琵琶總是散發着濃郁的幽香,令人沉醉其中。
她心下恍惚的想着,今後她要做一把屬於他們兩人的琵琶,用檀木的軀幹和玄鳥的花紋,覆上他們的精血,然後永生永世的纏繞在一起,將它留給子子孫孫永不分離。
她看着那張有些疑惑的臉笑嘻嘻的親上去,以後再告訴他吧。
三九學宮的苦竹林是上雍學子三省吾身之所,這裡的竹子蕭蕭瑟瑟形容悽慘,夜半神威鬼鳴令人苦不堪言。
琵琶聲輕輕撥弄着,指尖下流瀉的聲音更是如野鬼哭號:“時奏狡弄,則彷徨翱翔,或留而不行,或行而不留。愺恅瀾漫,亡耦失疇。薄索合沓,罔象相求。故知音者樂而悲之,不知音者怪而偉之,故聞其悲聲,則莫不愴然累欷…”
那是點點昏黃燈影下的人影綽綽,是一個姿態端正的青年,靈均隔着窗外細細聽着,竟將夏夜的蟬鳴聲忽略的一乾二淨,只剩下留得枯荷聽雨聲此種悲慼情懷。
“下半夜涼,回了自己家,還做什麼囊螢映雪的夜貓子呢。”
靈均便推門而入,琵琶已經被放到桌上,齊維楨則站起來不願意看她的臉。她言語默默,殊不知說些什麼。她如何去了,只怕他早就知曉。
“不管如此你好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走了。”
齊維楨始終背對着她,她手下的肌理被緊緻的抓出痕跡,口中卻比大腦速度更快:“給你彈一曲琵琶吧!”
清揚的身姿忽然止住,他回頭微微淡笑,掩去其中的苦澀:“沒想到是在這種時候,如果是憐憫的話我是不會接受的。”
靈均心中的痛意襲來,她傷害了一個自尊自愛的男人,令他在愛情上敏感而脆弱。
齊維楨忽然嘆笑:“騙你的、騙你的,我會是這樣小氣的人嗎?從你要楊凝之帶信開始,我們就互不干預啦。給我彈一曲吧,讓我們的時光再停留一會兒…”
他的聲音細細碎碎,呢呢喃喃,帶着些濃酒發酵前蒸騰的水汽,令人想要感動的落下淚來。
他是個君子,但是她喜愛的卻是野獸。
這是自己真正意義上明白了,愛情是自私者的擋箭牌。
彈什麼呢?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那沉香木琵琶上刻着幾朵梅花,稀稀疏疏的不甚清楚,暗暗幽情的哭泣着。她心中又空又痛,半是愧疚半是迷惑,指尖流瀉下一片孤寂的月光。
齊維楨金褐色的眼睛像小獅子般天真的閃閃,腦袋一歪:“沒聽過。”
他託着腮,像個孩子一樣想要留下這寂靜的時光,也許是知道分別即將到來,也許是知道這段感情似乎會無疾而終。可是這些,他不想去想,不要去聽,哪怕這是一段人生中短暫的愛戀時光,對於一個滿是枷鎖的人來說,這仍舊是天籟之曲。
她的音色平緩的結束了,他們之間也許不需要多說,而要將一切留待時間去消逝痛意。
齊維楨走出房門,聒噪的蟬已經被夜半的琵琶聲驚得飛走,琵琶弦上還留着她的指痕。
琵琶如此冷漠蕭瑟,怎麼能有這樣溫柔的音色呢?也許只是今晚,但也許只有今晚。
他靜靜看着屋中一動不動的身影,他知道她在想着同樣的事,可惜他們隔着一扇窗,但是距離將越來越遠。
風中的竹林是嫠婦瑟瑟哭泣之音,齊維楨的嘴角嚐到了淚意的一絲鹹腥:“啊啊、我的愛情難道要在這樣美麗的夏日結束嗎?”
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牡丹,開到荼蘼花事了。他的梅花終將落下,被牡丹花奪走一抹豔麗與忠貞,像荼蘼花一般只能在幽幽夜中望着心愛的姑娘。
花事了。
然後他聞到了血液枯寂的味道。
事情向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偏離,三法司仍舊不時來詢問細節。靈均只是一口咬定,自己只是目擊者,並沒有看到刺客是誰,只是她會不時的將刺客的身份旁敲側擊的誘導過去。
模糊的存在狀態簡直是完美的。無論哪一方,都會對對方產生懷疑,然後製造各種假象來獲取勝利。
木都作爲使者出訪了上雍,得到了二王子被刺殺消息的他十分震怒,揚言是趙國的王室欲挑起戰爭因而刺殺質子。趙國的官吏則一口咬定此事是自導自演的把戲,那之後雙方爭執到了三九學宮,他們都想讓靈均成爲其中的犧牲品。
木都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兇狠狡詐,他殺不了靈均,卻又不知道她爲什麼不說出自己的名字。
當然不會說出你的名字。
靈均心中的惡意升了上來,因爲好戲現在纔開始,當面鑼對面鼓纔有趣。
聶楨擋在她的面前,將一張晦暗不明的玉面遮蓋住:“使臣大人不要恫嚇她,你出身北方,自然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規矩。”
木都忽然睜大了細長的眼暴烈笑着:“哈哈哈!你們竟然以爲她是個什麼弱質女子,姜小姐,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那些陰險的心思吧,居然能騙這樣的男人供你差遣!”
一旁緊束衣冠的葉靈鋒趕上前來,自上次大腦苦竹林後,她就似陰鬱的女鬼般,整日於她如影隨形。她的臉色陰冷,音如毒蛇嘶語:“真是蹊蹺啊,王子在上雍這幾年皆無事,怎麼碰到妳便有事了呢。真是個惡毒的女人啊…”
聶楨在一旁頭越來越疼,這個葉大人怎麼現在和瘋婆子似得天天神神道道的。
靈均忽然仿若驚奇一般“啊”了一聲:“想起來了啊!終於想起來了,那天我在苦竹林暈倒前,隱約聽見有一個殺手說‘大王——要帶屍首回去,’那麼到底是‘大王’還是‘大王子’呢?”
聶楨譁然一驚上前,靈均暗下眼角,看到檀郎忽然變得急促的眼神。
她歪歪頭笑着看他,你一定在想,我口風隱秘什麼都沒說。
管你說沒說,只要是我說出口的,你有辦法反駁麼?
她的眼睛有一瞬間暗自的挑釁,木都,只要你敢回答一句,你便默認了刺客身份。
聶楨看到檀郎那毒蛇般的陰狠目光自是冷哼一聲:“她日姜靈均若是遇難,那麼誰是兇手便不言而喻了!只是這個刺殺之人不論是大王還是大王子,大家心裡都有數。今日我在這裡,看誰敢動姜靈均一根汗毛!”
檀郎冷聲睥睨着靈均,眼中的威脅仍在:“姜大人在嵬名發生了什麼,想必皇帝會很感興趣吶。
或者說,姜大人當日是有意將我們王子引過去讓他陷入危險之中,這才讓他慘死,你卻活了下來。還是說有人授意大人如此做呢?畢竟大人最慣用美人伎倆呢,尤其在我們二王子身上。”
靈均卻忽然笑得甜美:“您放心吧,我的那些個破事兒上雍盡知,這樣就能威脅我?況且,誰都知道當日我是被許公子救了,不如請他出來對質,雖然那人蒙面,必定也能猜出來八分。”
她露出纖細的小腿,輕輕的摩挲着一旁優美的菱紗,卻顯示出幾分舒適的掌控力來:“您還是先想想,刺客說的人到底是大王呀、還是…大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