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中默默的掰着指頭,第十二個、十三個…,面前的男人好似巋然不動的山巒一般,只是略動四肢,便將奔涌過去的人流拋出中心之外。
當他走到角鬥場中心之時,人流中已經爆發出來山海般的吼叫聲,他們的雙眼貪婪的膜拜着、猜測着這位新晉崛起的二王子殿下會帶給他們什麼樣的驚喜。面對多次戰爭中如戰神一般出現的尊貴王子,那挺拔的身姿和莫測的冷淡模樣已經深深印刻在嵬名氏每個人的心中。人們總是喜歡揣測難以直窺全貌的東西,就連人都是這樣的。而一個部族興盛的標誌,恰恰在於有源源不斷難以窺測的神秘力量。
嵬名部的勇士們開始摩拳擦掌,他們的周身形成一種奇怪的氣流。既躍躍欲試,同時又在等着第一個不怕死的人首先嚐試禁果。
乞顏辛頗帶笑意的看着眼前這一切,似乎在詢問眼前那突然飄過的白色身影。南齊音微微停駐,饒有趣味的看着面前雲淡風輕的檀郎,他的眼中絲毫沒有迴應任何人的崇拜或者畏懼,似乎只是公式化的等待着戰役結束。南齊音似乎頗帶失望的動了動眉頭:“看來看不到什麼好戲了…”乞顏辛撇了撇眼前的這個男人,藏起着袖子中擺動的手指,這個男人,只有在給他一點樂趣的時候纔會稍微提提神。他淡淡一笑,這次他們有相同的想法,因爲他已經預感到,天神將會降落在此去看一場好戲。
人羣中慢慢變得嘈雜不安,似乎正在等待着一場令人興奮異常的爆發。公認的勇士阿合馬終於忍耐不住跳進場中,那按捺不住的驍勇之氣令人羣中爆發出重重的吼聲。“給他點教訓吧!”阿合馬渴望從對方眼睛中讀到任何恐懼,然而他幾乎未從對方的眸子中看出任何情緒。連蔑視都沒有的空洞,是給勇士滅頂之災般的蔑視。阿合馬心中的怒火支持着他衝出去,那鋼筋般鑄就的身體好像是一座大山,帶來令狂風都窒息的空氣,可惜卻僅僅擦過了空氣,而並沒有將對手抓到手中。檀郎彎了彎嘴角:“真是太蠢了。”人羣中突然安靜下來,因爲人們都看到,巨大體型差下的二王子只是像逗貓似的一次次將他按倒在地,那些奇奇怪怪的擊打點像是摸透了對方的死穴一般,將對面的彪形大漢打得狼狽不堪。靈均饒有趣味的歪着頭看到眼前這一切,轉了轉黑亮的瞳孔:“這傢伙,真夠聰明的…”那靈活的身姿和技巧讓人目眩神迷,似乎是在觀賞着一場場百戲,而對手幾乎成爲他手中的提線木偶。檀郎無趣的撇撇嘴脣,像一杆標槍一般站在場中。
“這,這是什麼!”衆人瞪大了眼睛,看到他幾乎如擺弄孩童一般提起對方的腰袴,將他扔了出去。
扔了出去…扔了出去?扔了出去!
人人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靈均收回驚愕的臉龐,發出了清脆的笑意,在寂靜的人羣中劃破了凝固的空氣。
檀郎的黑瞳不眨眼的盯着她。
靈均回瞪回去。你早這樣不就省事多了嗎。
他眨眨眼睛。因爲有趣。
阿合馬幾乎能聽到周圍的恥笑聲,他吐掉口中的雪泥,幾欲再次上前。
淡淡的男聲似千鈞重量壓制下來:“你若再敢起來,就折碎你的嵴骨。”他狼狽的拍掉身上的塵土,壓掉心中濃重的懼意,靜靜的退了下去。
太可怕了…
人羣中驀然爆發出了山洪般的喝彩聲,那聲音幾乎要捲起細微的塵土和空氣。乞顏辛身旁勇猛的戰士們幾乎按捺不住好戰的因子,他們身上的血液叫囂着刺穿一切份位尊卑,意欲衝上前去領教一番。
“別急嘛…”一柄骨扇輕輕壓在他們的肩臂上,微微露出的纖細雙手卻似乎蘊藏着力量。南齊音只是淡淡看着面前的戰鬥,留下一個連影子都稀薄的側臉。
“王,我們…”
同樣看着場中的乞顏辛棱角分明的側臉卻微微勾起嘴角:“南大人不是說了別急嘛。”
那之後已經持續到第十三個,靈均百無聊賴的看着天空,對耳邊的慘叫聲充耳不聞。那些被打敗勇士的親族嗚嗚咽咽的丟臉哭着,怎麼也不肯相信這一點。這些有名的嵬名勇者,居然被初出茅廬的小子輕巧擊破,最重要的,那種目中無人的神氣態度簡直割破了任何一個勇者的尊嚴。好似春風之諭一般,先是隻言片語,然後隨着人流四散開來的流言細微的傳播開來,慢慢聚攏成燎原的火焰。
“大王子!大王子!大王子!”嘹亮的叫聲開始充斥在整個草原,那幾乎印證了嵬名族人對心中年輕王者的期許。從枯澤的一草一木,到人們心中等待的大地之神,都在期許兩個年輕王者的對決。南齊音的臉上莫名出現了一種春風展顏的表情,好似他一直在等着這一刻的出現。他垂首看着一邊的靈均,微乎其微的勾勾笑容:“那麼,就讓我看看,誰纔是真正的王者呢…”
如乾脫掉了身上的大麾,在空中形成流風般的弧度,俊美的臉上是平靜的表情。
年輕的王者…他不屑的笑笑,真是愚蠢的稱呼。
他平穩的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慢慢走到那久違的兄弟面前,止住了人羣中的呼聲。
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兄弟了呢?儘管現在兩個人離得足夠近,卻也比任何人遙遠,那種遙遠並非是可測量的距離,而是——
他低低頭笑了出來,沒人會明白這種感受的。
“你長大了啊。”到最後,如乾只說出這一句話。
靈均有些不想再看眼前的這一切,因她知道,檀郎那敏感堅硬的心中,仍然殘留着一點點的不捨,當她察覺這一點的時候,幾乎多次脫口而出,爲什麼是對那個如乾呢?
檀郎無聲的迴應着這一切,可是靈均發現了那眼神變得如旋渦一樣複雜不已,她心中抓痛的看看一旁冷笑不已的朱蘭夫人,親生母親恨他如惡魔,卻因爲親生哥哥的一點憐憫就心存感激,真是一個笨蛋啊…
“族人們!”乞顏辛忽然打破這沉寂,臉上那陽光般笑意掩蓋了莫測的神情,“想必你們都知道,我們嵬名族英勇的二王子回來了!”人羣中發出了陣陣歡呼聲。
“可是,最強的勇士只能有一個——”一抹暗藏心計的光線割裂了他的臉頰,將那晦暗的一面慢慢的藏進無人可知的陰暗角落,又迅速的恢復笑意:“我想,今天這場最光榮的角逐,就由我們的天神來決定桂冠的歸屬吧!”
靈均有些驚愕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隨即低頭暗暗咬牙,一個偉大的王者首先要具備的就是冷酷無情,不然他怎麼會縱容兩個親子自相殘殺呢!
檀郎下意思的尋找着什麼一樣,終於在人羣中看到了靈均那雙藏不住擔憂的眼睛,他那無處安放的心忽然變得莫名的心安。當一個總是用刀子鮮血淋漓傷害你的人給你一點溫茶,甚至足夠讓你感激涕零。他輕輕苦笑,看着面前的如乾。
對於那個稱之爲首領的男人有何種心思,他已經微微猜到一些了。但是,面前的人,是他無法去接近的人。他們有着最親近的血液,但是這種血液被太多東西束縛。當那個女人用盡手段折磨他,將他視爲一件工具的時候,他已經麻木的接受,乃至消極的反抗。
那一天,他殺掉了狼窩中的狼,偷偷的想跑回帳子,馬蹄聲呼嘯而過,一羣腰帶彎刀的少年人英姿颯爽的縱橫在遼闊的平原之上。他有些畏懼的看着外面的天地,那幽藍的天和碧翠無比的大地生機勃勃,讓他一瞬間覺得滿身狼血的自己骯髒不已。那個馬上的俊美少年他是認識的,那是他的大哥,但是他常年在外征戰,是父親大人心中的少年王者。
他擦擦大眼睛,手中的血液卻反而模糊了雙眼,揉着揉着,不知爲何眼中忽然蓄滿淚珠,熱烈的滾了下來。那一天起,他明白了心中有一種感情誕生。
羨慕,好羨慕…羨慕他們能在父母的安懷之下奔跑在蒼茫大地上,他看看身上狼狽不堪的衣服,剝掉了狼的皮毛,簡直像一個比原始野人還不如的禽獸。
那羣少年高聲朗笑走過高挑的水草,突然發現了叢中的自己。檀郎狼狽的飛快跑着,他害怕看到別人鄙視的目光。聲音悄然停止,他偷偷冒頭出去,不料被人抓住一個滿懷。
“哈哈,這隻小傢伙兒真難追,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品種的野狼!”那開朗的笑聲讓檀郎顫抖着小小的身體,心中卻頑固的不肯見人。
“大、大王子,這是個小孩子,不是狼哎!”一旁的俊朗少年摸摸下巴。如乾扒開少年倔強的手,抹去了小孩子臉上的血污。
“怎麼覺得這張臉有點兒熟悉?二、二王子!”少年們手忙腳亂的摸摸這邊,看看那邊,終於確定了孩子的身份。如乾的臉一瞬間陰沉下去,他抱着少年小小的身體不肯撒手。那一天,檀郎在這個並不寬闊的胸膛中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溫暖。他下意識的抱着那個溫柔的臂膀,聽到對方的嘴角露出一點苦笑,可那種溫柔,卻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記憶之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也很帥,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