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容葉斂斂眉頭,看了看旁邊的放蕩男子,她微微繃直的嘴脣露出優美弧度。
心中思慮再三,終於忍不住低聲詢問:“隱之,你確定旁邊這個男人能幫上我們麼?”她皺着眉頭看看旁邊青衫落拓的黑衣劍客,叼着草頭又拿着酒,絲毫沒有任何理智存在。
她的眉頭皺的越來越兇,姜楚一不禁揉揉她的眉頭:“桑子姐真不愧是靈均的師傅,她這眉頭皺起來和你一模一樣。”
桑容葉無奈的點點他的手指:“讓外人看到你這模樣,孩子似的。”看着姜楚一日漸消瘦的身體,桑容葉不禁嘆了口氣:“隱之,別自責了。”姜楚一身體顫了一下,那心頭的血液頓時攪擾起來,他顫抖着身體,希望汲取一點溫暖:“如果不是爲了救我,靈均她也不會…我的女兒!”
桑容葉心中疼痛難止。她幾乎自覺門戶後,無法體會到爲人妻母的快樂。在平淡乃至枯燥的人生中,是靈均給了她一點點的快樂,讓她知道自己還能被稱之爲女人。姜楚一失了女兒,她桑容葉又何嘗不是失了女兒呢?她看着面前聞名於世的美貌青年,不禁微微晃神。就連這個孩子都已經將近而立了,日子過得太快又太慢了,她似乎隱約看到當他還是姜妙儀身邊的那個鶴立雞羣的美貌少年。
姜楚一停息了顫抖,恢復了冷淡的平靜。
桑容葉欲言又止,他微微思索:“姐姐你不必擔憂,令狐曦劍術高超,並且曾經行走於塞外,可算得上是半個活地圖了。”
他看着桑容葉那厭惡的眼神,心中竟有幾分趣味在。桑容葉性格認真沉穩,雖然疼愛靈均如掌上明珠,卻也對她教導嚴格,不希望唯一珍愛後輩成爲舉止粗俗、過分放蕩之人。她同令狐曦初初相見,便好似針尖對麥芒,這男人終日如伶仃醉鬼,令她產生無法抑制的生理厭惡。
姜楚一心中苦笑,真是個奇怪的隊伍,桑容葉和令狐曦處在一起,就如同陳羣遇上郭嘉,每日必須要三諫其君一樣。
桑容葉冷淡的秀目審視着醉倒的男人,這種流落草原的醉鬼居然能同他們出關,醉了三天還不迷路。
她毫不避諱的說出口:“如果這個男人在草原迷路,我一定會丟下他。”
熟睡的令狐曦搔了搔頭髮,仍然迎頭大睡。
姜楚一看着桑容葉黑氣沉沉的背影,大叫不好,連忙叫醒了令狐曦。
熟睡的男人猶自喃喃低語,一會兒狂笑不止如楚江老叟,一會兒低吟舞曲學江南歌女。桑容葉冷笑一聲,惡狠狠的揪着令狐曦的耳朵,驚得他大叫不止。
姜楚一着實忍不住,抿嘴笑了出來。桑子姐的生活過的如此無趣,幾乎已經波瀾不驚,看來令狐兄真是挑戰了她的耐性。
姜楚一伸出白皙手指,輕輕拍打他的臉頰:“令狐兄,快醒醒!”
睡夢中的令狐曦一把捉住纖細手指,猶自把玩的以爲是哪位江南名姬,身後桑容葉的臉更黑了。
她指尖的匕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男人棕色雙目忽然亮了起來:“真伶俐的手指!”
桑容葉冷漠的拽走了姜楚一的雙手。
姜楚一爲他端了一碗酒,輕聲問道:“令狐兄,前面的路途如此崎嶇,岔路太多,你是否能夠分出來?”
令狐曦哈哈大笑:“慣常聽大兄說,姜楚一是個極沉着的人物,看來終究是人啊!”
姜楚一淡淡一笑:“楚一併非神,只是造出來的神,您見過哪位天神幾乎被党項鐵騎殺出一身血的。”
令狐曦略略擡頭:“可惜了,大兄說的是,你若是如當年一樣縱橫江湖,想必是何等快意,偏要攪進這些凡塵俗世中。”
桑容葉手中的袖刀真想給他身上捅出些大洞,此人自從和他們碰面毫無建設性意見,通篇都是些不着調的廢話。
令狐曦豪飲一口好酒,擦了擦嘴脣:“你真的認爲你的女兒會乖乖等着你來救?一個小姑娘敢偷着上戰場,我可不信她會乖乖等死,我看你們碰面的機會不大。”
“小女自然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至少會審時度勢,只怕往利也是口頭承諾罷了。小女傷了破醜兀亞,以這個人的暴烈性子,一定會將她擄出往利再行殺害。小女縱使再有心計,畢竟雙拳難敵四腳。”
令狐曦一針道破:“想必這中間有一個時間差。既然他去往利借兵,必定會整兵,不如我們沿着柔狼山走,若是能碰到他的部隊正好。”
姜楚一躊躇着,又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
令狐曦哈哈大笑:“姜兄弟真是太溫柔了,你不就是想要說,別和那桑姑子一般見識嘛!”他尚未說完,桑容葉柳葉刀已經射了過來。令狐曦兩指捻着那刀子,嘿嘿笑道:“桑姑子年級也不小了,何必學什麼小女子嬌嗔呢!小心將來沒人要啊!”
姜楚一心道不好,這簡直是點了桑容葉的死穴了。他輕輕思索,對着令狐曦微微一笑:“令狐兄,玉練槌、思春堂、黃都春,你喜歡哪個?或者是中和堂、珍珠泉步司小槽?”
令狐曦舌頭打了結似的鈍了起來,轉着眼睛大笑:“好兄弟,我知道了,從今天起我絕不說廢話!”
姜楚一嘆了口氣看到陰影中的少年掀起了兜帽,只見齊維楨沉靜一笑。
姜楚一騎在快馬上,心中緊緊抓着那一點光明。靈均,我的好女兒,爹相信你絕不會坐以待斃的!
靈均坐在馬上大口的喘着氣。這幾日老天似乎感受到即將到來的兵戈災禍,幾場小雪剛下去,卻忽然有狂風夾雜着沙塵衝飛而來。
她身上的藥性慢慢褪去了,雖然並不似前幾日一樣睏倦,四肢卻綿軟的厲害。
檀郎看着她微微喘息的樣子,稍稍整下馬。他伸出手摸摸那雪白額頭,冷汗卻涔涔流下來。那汗珠兒像發不盡似的,無論怎麼擦都不掉。
檀郎將她輕輕放在山洞,彎刀鋒利的磨合着。
靈均迷迷糊糊的在夢中看着他的背影:“你磨刀幹什麼,終於想把我宰了吃肉了嗎。”
檀郎背對着她發出一團黑氣:“自然是想着怎麼宰掉撒都汨…他可沒告訴我這蒙汗藥還能奪人體溫。”
靈均虛弱一笑:“那太好了,省的我動手了。”
她輕輕閉上雙眼。黃昏時分又到了,這個人馬上就會化身慾望惡魔,用他的脣舌惡意折磨自己。她輕輕嘲弄自己,已經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了。最好的結果就是兩個人互相殘殺,連屍體都會爛在洞中。
少女燒紅的臉頰着實可憐可愛,此刻像只嗷嗷輕哼的小綿羊,似乎無論如何恨不下心腸。
他輕輕的碰了碰她顫抖的臉頰,眼睛暗了暗:“我還沒那麼禽獸。”
她哼哼着止住他的手臂,那人卻像哄小孩兒一般:“乖,你不擦身體會受寒的。”
少女瑩白如玉的身體再次展現出來,卻比上次更加清晰。他想了想,手探探胸口,卻終究放了回去。
那雙手骨骼分明,不似父親柔軟溫柔,卻寬厚有力,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額頭。她微微的露出笑意,真是舒服呵…
日出時分靈均緩緩醒了過來,一旁的少年還在熟睡着。她高燒褪去,卻發現那隻手搭在她光潤肩頭。內衣的纓扣半半解開,她呆呆的想了想,臉上又紅紅起來。
還挺不好意思的…
她輕輕碰上他的手臂,發現那人的棉衣已經破損不少。
真可惜…他這麼俊,如果穿上深衣大袖,還不知道要多好看呢。不過,胡服窄袖削肩,他穿着也一定好看。《拾遺記》是怎麼說洪生的呢,粗衣亂髮不掩國色…
她胡胡亂亂的想着,一時間又覺得自己賤脾性,這人性子千迴百轉,邪惡起來簡直同吃人惡魔沒有兩樣啊!
一會兒溫柔一會兒惡魔,真是讓人吃不消啊。
她偏頭一看,那人直勾勾盯着自己:“退燒了。”
靈均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呆呆看着他。
兩個人靜靜的吃完了早糧。靈均忽然歪歪頭:“你叫什麼?”
“…”
“我是問你本名,大名。這種散養的野名字不用糊弄我了。”
檀郎皺了皺眉頭,似乎想到了極不好的事情。印象中那個男人的溫柔笑意好像二月春風,鋒利的令人惡寒,偏偏族人都對他又驚又怕,大部分掌權者卻對他敬若神明。
靈均看着他哆哆嗦嗦的緊着肌肉,臉上表情也是極其怪異的擠來擠去,那樣子頗爲滑稽。她“噗嗤”一笑:“又不是要你命,怎麼和後邊有把刀追着似的。”
“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靈均拖着下巴舔舔嘴脣,竟有幾分小惡魔模樣。原來這人還有這個死穴,看我不追着打。
“莫非你名字醜得很?”
“乞奴?乞辛,不然叫乞丐?”
“哈哈哈哈,一定醜的厲害!”
檀郎黑着臉看她大笑不止,淡淡勾脣:“滅明。”
笑聲戛然而止。
“天地爲尊,日月至明。殺天滅地,方爲滅明…”她看看面前的人,聰明機敏、又深沉多思,相比再過幾年就更配得上這樣的名字了吧。
“真是個好名字,不過血腥味太重了些。”靈均淡淡啓脣,“我父親爲我命名靈均,是先賢屈原之字。‘靈,神也。均,調也。言正平可法則者,莫過於天;養物均調者,莫神於地。’”
她看着他無表情模樣,彎彎嘴脣:“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檀郎瞟瞟她恢復瑩潤雙頰,輕笑出聲。他不愛那些章句,只是曉得,她靈氣逼人,可堪爲靈;又堅韌果敢,更甚於靈。
滅明…檀郎靜靜的看着洞外揚起的飛塵。這個所謂的名字,甚至不是他的父母賜予他的。
“你的眼神總像要毀滅什麼,不如就叫你滅明吧。殺天滅地,方爲滅明。”那男人微微一笑,清風之語卻力量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