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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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哧哧”響起了煙柳草起的一簇焰火,照亮了一雙雙野獸般的幽暗眼睛。頸上的白色狼骨鬼氣森森,不只是這樣詭異的白色,紫炁星的圖騰竟然也被白色的樹漆染的煞白。白色、白色、到處都是令人恐怖的白色。

一隻手、兩隻手,輕輕舉過頭頂。他們割破手掌,勾兌出的血液緩緩落下,在酒中盤旋着。

兀亞擡頭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那過分乾癟的肢體令他不適,弓起的背已經有了下世的光景。他心中暗暗不屑,往利家即便仍然強大,這樣的狼頭,也已經不再強壯。這個人早晚沒多久一定會死的。這樣的話,往利家就…

他心中似乎有升騰的水泡在沸沸作響,那種喜悅的聲音印刻在他的骨骼中。

戚骨的眼睛閃着幽光,他環視一圈,一口喝下盟誓之酒。

兀亞展顏一笑:“兄弟,這樣我們的命運就連在一起了!”

戚骨的大王子赤心面無表情的臉露出了一個莫測的笑容。阿羅只不安的按了按手中的彎刀,從開始進入帳子,赤心的毫無對待盟友的親密態度。比起莫測的戚骨,赤心的態度實在是過分冷淡,似乎與他無關一般。

他假裝看不到這樣的蔑視,但是手中的刀無法控制住。

破醜氏在強大的時候,從未接受過這樣的侮辱。

戚骨那根菸槍罥罥冒出煙火,那是金粉雕刻出精緻的鳳凰圖騰。

兀亞心中輕蔑的鄙視,一個趙國的物件也值得這麼寶貝,還時不時帶在身邊。

枯草般面龐勾勒出深深的溝壑,戚骨的聲音輕輕飄蕩在煙霧中:“兀亞兄弟下一步有什麼想法麼?”

兀亞轉轉眼珠,心中盤算着。借兵?借食物?借牛羊馬匹?還是割掉對方的一塊領地?他一時間還真是無法開口。

阿羅只按了按他的手臂,兩雙眼睛若有所思。

戚骨低着頭,似乎毫不在意這些流動的火苗。

煙管發出“噠噠”聲,帳中人們頓時緊繃起來。

他隨即環視一圈:“盟誓是部族中有功德之人共同認定,我不能代表所有人的看法。請大家對着紫炁星發誓,今日如果誰將密謀之事泄露半句,那麼神靈的詛咒將會降臨到他的身上。現在——”黯淡的雙目無聲的注目衆人,“請大家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兀亞絕非坐以待斃之人,他搶身上前,搭着戚骨的手臂:“老兄,你當初說會幫助我,我現在承諾,如果有一天我們破醜能奪回之前的一切,我將回饋給你上百隻牛羊!還有——我們最健美擅生育的女人!你知道到的,破醜的女人就像母羊一樣,絕不會停止生下更多的孩子。”他看了看衆人各異神色,大手一揮,“我還會去劫掠趙國的財寶,在慶州和敬州,有最著名的漆器和烈酒,那裡和太原府也很近,我想你們應該不會對這些名字陌生吧。只要幫助我,我不需要你們浪費士兵的性命。當然,這些也是我們結盟的禮品。”

戚骨仍然平靜的直視他。這個男人的臉上似乎並不會因爲任何事情而興起波瀾。

他斜斜眼睛,忽然向角落裡虔誠一拜。隱藏在黑暗中之人始終絲毫未露,好似一個幽靈一般滯塞在角落。

阿羅只心頭滯塞。他的氣息一向很敏感,就在剛纔,這人的氣息卻突然出現。如果不是戚骨的動作,他們根本沒有發現角落之人!

兀亞冷冷哼出聲來:“我說你們怎麼吞吞吐吐,原來這帳中竟然還有連臉都不敢露的傢伙!戚骨,這樣一個連身份都不明的人,你怎麼敢將他放進這裡!”

角落中的聲音似遊弦一般輕輕的切入:“我的身份你不必知道,兀卒、既然你的朋友要求你幫助他,請你盡其所能吧。”他略略頓首,“我想這也是某位大人的意思。”那聲音過分年輕和文弱,而顯得突兀至極。

戚骨周圍的人似乎如灰塵般落入桌面,這些猛烈的漢子似乎都被什麼東西止住了聲音。兀亞曾經見過這些人沉默寡言的廝殺,往利之人似乎更善於行動而非討價還價。

戚骨那蒼老的聲音緩緩開口:“牛羊一百隻、戰士三百人,兵器也會爲你們標配好,甚至部族的嚮導也可以爲你們服務。但是——”兀亞心中大喜,豎起了耳朵。

“這些東西,都是你們在途中得來的,搶劫也好、欺騙也好,都與往利家族無關。”

兀亞一拍桌子:“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看不起與我們破醜聯盟?”

戚骨冷淡的抽了口淡煙:“那些財寶,我們也並不感興趣,你若送來,我們會施以還禮;即便沒有財寶,我們也無所謂。往利的牛羊馬匹和糧食已經足夠過冬了。”

兀亞越發摸不到頭腦,他身邊的阿羅只早已經向前去輕輕拜服。

兀亞便也不解的跟着一拜。

戚骨向角落中一看,旋即回過了頭:“趙國的那個女孩子和那隻小野狼是怎麼回事?”

兀亞一聽得這兩個小畜生,更是氣上心來:“嵬名家的小畜生早就和家裡鬧翻了,整天飄蕩在草原上,我出了柔狼山那個混蛋就一直在追殺我。半路上這個就撿了這個小畜生。哼,這個小畜生,可真是那男人的兒子,兇狠殘忍,整日殺鷹獵豹,真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有了這個小畜生,諒他們也不敢和我動手!”

戚骨難得的皺了皺眉,這孩子說像也不像,倒是難得一幅好身手,可那性子是個猜不透的。他心中描摹出檀郎的五官神態,這樣的手段性格,即便是在他的兒子們中,也是特立獨行的。

他轉頭一點:“那個趙國的姜小姐呢?”

兀亞一聽靈均名字,簡直恨得癢癢:“那個賤貨是姜楚一的女兒,那個威震天下的姜楚一!這女人在小沛那兩刀差點沒讓我死了。”他狠狠握緊拳頭:“老哥!我倒是要問問你了,姜靈均是個什麼人,我既然治好了病,必然要一刀宰了她,你爲什麼攔住我?!”

戚骨的眼睛微不可見的飄向一邊,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回答。他嘬着煙槍,沉吟一下:“不行。”

兀亞兇狠的抽出了雙刀,似乎就要動起手來,更不看阿羅只苦苦搖頭。

戚骨緩緩示意周圍抽出刀劍的武士,吹出一口煙氣:“在我的領地中,她必須被奉爲上賓。”煙氣輕輕一飄。“至於出了我的帳中,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阿羅隻眼神一亮,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他拉住兀亞的手臂,用指頭勾勒出一個暗號。

兀亞不甘的收了刀,隨手一拜,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帳篷。

帳中頓時寂靜起來,連一絲人氣都無。

那黑暗中的影子蔓延出來,挑開了燈芯上自投羅網的飛蛾。

裘帽下是一張年輕溫和的臉,他帶着笑意,扔逗弄着垂死掙扎的飛蛾:“真是畫地爲牢。”

戚骨向着年輕人一拜,周圍的人互相看看,開始靜謐的撤出帳中。

他蒼老的聲音開始滲出一點笑意:“這個人怎麼樣。”

那人噗嗤一笑:“真是個蠢貨。”

燈光幽暗的閃爍着鬼魅的光芒,年輕人手中開始撥弄着碗中的血酒:“‘儀狄造酒 ,進於禹,禹飲而甘之,曰:“後世必有因酒而亡國者。’對於党項人來說,手裡不能夠沒有酒吧。”

戚骨彎了彎嘴角:“漢人的那首《秋波媚》說我們的酒‘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他們可真是太有情趣了。事實卻是,我們沒有更好的大米,只有大麥;我們沒有江南的溫暖,只有嚴寒。如果沒有烈酒,党項人會死亡。”

對方感興趣的“哦”了一聲:“這麼說,兀卒曾經去過江南麼?”

戚骨淡了淡嘴角:“正因爲我從未去過,她纔會越來越美麗。如果能夠像嵬名一樣靠近太原府,至少能夠見見她的影子…那麼,使者大人曾經去過江南麼?”

青年溫和一笑:“如果有機會,我會去幫兀卒做個美麗的夢。”

戚骨俯身一拜。

青年毫不顧忌的坐在兀卒的寶座上,百無聊賴的撫摸着身上柔軟的皮毛。

他垂下微微下垂的眼角,細細的呼着氣:“縱容這柄利劍就可以,這種人也只配做人家手裡的劍。至於那個姜小姐嘛,我倒是要問問兀卒大人了,北院大王親下的命令,您怎麼敢不遵從呢?”

戚骨擡起頭直視着青年:“您帶來的命令是:在往利的領地,奉她爲上賓。我們並沒有義務去捍衛她的生命。兀亞是一個暴戾之人,不能因爲這個漢女的命破壞他對我的信任。如果我得罪了北院大王的貴人,還請大王以大局爲重。”

青年爽朗一笑:“只不過同您開個玩笑,何必認真!只不過是北院大王的一箇舊日恩情罷了,保她一段時日也就還了。”

戚骨心中略略安定,試探的問:“這位姜小姐,到底是什麼厲害人物,要北院大王親自保衛呢?”

青年淡淡一瞥:“兀卒怕是問的太多了。”

戚骨心中駭然,汗流直下。

青年緩緩起身,動作清雅。他淡淡嘆息:“真是可惜了。姜楚一的女兒,該是南國最優秀的佳麗吧。如果死在了一個屠夫的屠刀之下,真是失了味道。”

他撣了撣飛蛾留下的殘粉,似乎預見了一個美麗嬌弱的身影在不堪掙扎。那飛蛾被灼傷了雙翅,迅速滅成了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党項崇尚白色…大白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