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
李愚坐在凳子上沒動,擡起眼皮看着那年輕人,平靜地問道。
那年輕人凜然道:“我是誰不重要,我聽說有人想在柳樹村充老大,還攢了一幫烏合之衆,所以過來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就敢稱老大?”
李愚臉上波瀾不驚,眼睛卻在悄悄地打量着這個年輕人。他發現,這年輕人說話氣盛,也還真有幾分盛氣凌人的資本。他站在那裡,下盤非常穩,看起來像是很紮實地練過武功的。時值初冬,年輕人卻穿得很單薄,除了內衣,外面只穿了一件舊夾克,渾身的犍子肉隱約可見。
李愚到這個時代有半年時間了,見過的人裡面,除了警隊裡的一些高手,餘下也就是榮雲健還能讓他佩服,其餘的諸如凌三泰、石小馬、張曉龍之類的混混,都只是擅長於鬥狠,武功全都稀鬆平常。而眼前這個年輕人,與李愚見過的其他人大不相同,算是很難得的一個有點功夫的人。
當然,在李愚眼裡,這年輕人也就是“有點功夫”而已,與他這種從三歲起就開始打熬身體的職業殺手相比,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年輕人的功夫已經練到了銳氣四射的程度,而李愚卻已經達到了讓自己看起來平淡無華的境界,這一出一入,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層次了。
除了武藝的高低之外,李愚還有一樣是這年輕人無法比擬的,甚至連榮雲健也難以企及,那就是他是真正經歷過殺戮的,在一次次以命相搏的拼殺中悟出了真道,現代人哪有機會學到這樣的真本領?
“我沒想過自稱老大,我只是受人之託,在柳樹村辦點事而已。”李愚淡淡地回答道。
“街上那些人,不都是你的小弟嗎?”年輕人用手指着外面,說道,“他們管你叫李哥,我也都聽到了。你纔多大歲數,就敢稱哥?”
“那依你之見,怎麼樣纔有資格稱哥呢?”李愚隨口問道。
“跟我出來練練。”年輕人道。
“我贏了如何,你贏了又如何?”李愚繼續問道。
“如果你贏了,我認你做老大,水裡火裡,我皺皺眉頭就不算個好漢。如果你輸了,那就請你帶着你那些小弟滾蛋,別在這裡丟人。”年輕人說道。
這期間,李愚一直在琢磨着年輕人的身份。聯繫到何產林此前的那個電話,李愚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這年輕人可能是何產林派來的,目的是爲了找回張曉龍丟掉的場子,給李愚一個教訓。但在分析過年輕人的能力之後,李愚開始有些懷疑這個判斷。自己的武功高低,即便何產林不瞭解,榮雲健起碼是知道的,他們不可能派一個武功不如自己的人來尋釁,否則就不是教訓自己,而是送臉下鄉了。
可如果說年輕人不是何產林派來的,那又會是什麼人呢?
或者自己被年輕人的表面給迷惑了,他其實是有更強的功夫,而自己卻沒有看出來?
想到此,李愚不由加了幾分小心。他知道,既然對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今天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打贏了,對方會不會依着承諾拜自己爲大哥,他並不介意。他想得更多的是,如果這一仗他真的打輸了,該如何收場。
在武功荒廢了這麼多年的時代,自己和人比武如果輸了,那不是丟了我大明朝的臉嗎?李愚在心裡揶揄着自己。
箭在弦上,也由不得李愚再磨蹭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那年輕人縱身出了茶館,跳到大街上,身形起落之間,帶起一陣微風。李愚微微點頭,心中暗贊,這年輕人功夫還真是不錯,如果有個名師指點,再好好努力幾年,怕是能趕上自己現在的水平了……
“咱們怎麼比?”
李愚裝着憊懶的樣子,慢吞吞地走到年輕人面前,笑嘻嘻地問道。
“拳腳上見功夫。”年輕人繃着臉道。
“那你先來吧。”李愚說道。
年輕人不屑地搖搖頭,道:“你比我小,我不欺負小孩,你先來。”
“……我敬老,還是你先來吧。”李愚哪肯吃虧,反脣相譏道。
“你先!”
“你先。”
“你先!”
“你……”
“真特喵羅索!”
年輕人沒有李愚那樣的耐心,終於按捺不住了。他踏前一步,飛起一腳便向李愚的面門踹去。
李愚伸手架住,年輕人借勢飛身而起,另一隻腳又踹了過來。李愚閃身躲過,趁着年輕人從半空中落下,立足未穩之時,揮拳直擊。年輕人並不慌亂,擡手一格,把李愚的拳頭格開,另一隻手回擊了一拳。
兩個人你來我往,便戰在了一處。李愚並沒有使出全部的力氣,而且攻少防多,既是想看看年輕人的真功夫,也是防備着對方有什麼意外的殺招。他發現,年輕人的拳腳功夫甚是嫺熟,反應也頗爲敏捷,而且舉手擡足虎虎生風,確是自己在這個時代遇上的少有的勁敵,與陳少波這種特警相比,也不惶多讓。
那年輕人卻是越打越心驚,他原先聽說李愚一個人力敵張曉龍整個團伙,以爲他是一條孔武有力的壯漢,心裡對他有幾分敬畏。待到見了李愚的真面目,年輕人覺得有些失望,這分明就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小紈絝,身材不算很高,體魄更不顯得壯碩,怎麼可能是打退張曉龍全夥的高手?據說此人僱柯慶華等一干閒人時,一擲千金,想必也就是有點錢,沒準與張曉龍的一仗都是拿錢僱張曉龍演的雙簧。
出於這樣的判斷,年輕人放出了狂言,與李愚訂下輸贏之後的處置條款。以他的愚見,李愚在他拳下應當走不過10個回合,他需要注意的,只是別把李愚傷得太狠,萬一惹上官司就不好辦了。
據說有錢人都喜歡打官司,自己一個窮小子,打官司可真不是對方這個富二代的對手。
可一旦交起手來,年輕人就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極其離譜。在圍觀的路人看來,他一直都在進攻,李愚只有招架之功。他自己則知道,他已經拼出了全力,卻無法碰到李愚的一片衣角。李愚閃轉騰挪,連消帶打,已經逼得他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了。作爲一個練武的人,他能夠感覺得出來,李愚至少還有五成的戰力沒有使出來,到底是手下留情,還是想留着最後給他致命一擊,他可就猜不出了。
打了六七十個回合,李愚發現對方額頭已經見汗,呼吸也漸漸有些粗了,知道他已盡了全力,再打下去也沒啥意思了,於是趁着兩人一錯身的工夫,擡起右手向對方面門揮去一拳,露出了右肋一個老大的破綻。那年輕人果然上當,他將頭一偏,躲開李愚的拳鋒,同時右臂橫飛,準備用橫拳重擊李愚的軟肋。
李愚早料到對方會有這樣的一招,左手兩指在右手的掩護下,悄悄伸到了右肋下。那年輕人拳頭還沒打到李愚身上,只覺得寸關節被兩隻鐵鉗一般的手指卡住,整隻胳膊瞬時都失去了知覺。李愚好整以暇地把拳頭一直捅到離對方鼻子不過半寸遠的地方,虛晃了一下,然後縱向跳開,笑着說了聲:“承讓。”
這一個回合,周圍的人看得莫名其妙。在他們看來,那年輕人分明有一個大好的機會,能夠打中李愚的肋下,卻在最後關頭收了手。而李愚正是趁着這個工夫,偷襲成功,所幸也算是手下留情,沒有把那年輕人的鼻子揍塌。要說起來,這似乎是年輕人讓步在先,李愚卑鄙無恥反擊在後,真正的勝者應當是李愚纔對。
只有年輕人自己才知道,李愚的算計竟是如此精確,而且對自己的功夫也有如此的自信。他敢露出軟肋來吸引年輕人進攻,又有十分的把握能夠在中招之前制住年輕人。至於最後那一拳,年輕人已經是躲不開了,李愚如果不收手,年輕人肯定得滿臉桃花盛開,除非去東北亞某鄰國做個手術,否則鼻子是再也挺不起來了。
最爲難得的是,李愚明明有光明正大取勝的實力,卻選擇了這樣一個方法,讓外人覺不出年輕人的失敗,算是給年輕人留了一個很大的面子。光憑這份人品,也足夠讓年輕人折服了。
“小弟文天,拜見李哥!”
那年輕人只愣了一秒鐘光景,便乾脆利落地單腿跪下,向李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抱拳禮。他有言在先,說只要李愚能夠勝他,他就奉李愚爲老大。他雖然年輕氣盛,卻能一諾千金,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意思。
“別客氣,快起來吧。”李愚沒料到對方如此重信,看來這個名叫文天的年輕人不但武功紮實,俠義精神也繼承得極其到位。擱在400年前,一個比武的失敗者能夠這樣做,並不算稀奇,但在今天這個時代,李愚還是第一次見人如此坦蕩地認輸,不禁對文天生出了幾分好感。
“來吧,咱們到茶館裡坐坐。”
李愚把文天扶起來,笑呵呵地指着茶館,發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