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這個警察,名叫師德明,是柳樹村所在三塔街道的派出所副所長。柳樹村拆遷項目開始的時候,史雲祥就專門找過師德明,拜託他對這個項目給予關照。此後張曉龍團夥對柳樹村進行騷擾,居民們向派出所報案,都被師德明以各種方式壓了下去。這一次謝衛帶人與李愚交鋒,事先便與師德明打好了招呼,讓他在關鍵時候出來拉偏手。
按照雙方的約定,謝衛會帶人與李愚的人馬進行互毆,把他們打服。隨後師德明帶着警察過來,以鬥毆的罪名,把雙方的人都帶到派出所去進行處理。爲了讓師德明對上面好交代,謝衛答應可以貢獻出幾個人來頂罪,至於李愚那邊的人,自然會受到更加嚴厲的處罰。
李愚與謝衛一夥對陣的時候,師德明帶着四輛警車就呆在村外不遠的地方,等着謝衛的通知。村子裡的情況,他並不瞭解,只是憑着本能認爲謝衛這邊人多,肯定吃不了虧。誰曾想,等他接到通知衝進村裡,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李愚這邊的人興高采烈,精神飽滿,謝衛那邊全像是鬥敗的雞一般,其中還有七八隻是瘸了腿的雞。
師德明也是個老警察了,一看現場的情況,就猜出了幾分原因。能夠打敗謝衛這麼多人的,肯定是那個站在最前面,手持防暴棍的年輕人。從衆混混們看李愚的眼神裡,師德明也能知道李愚給他們造成了什麼樣的心理陰影。
“這些人都是你打傷的?”
師德明走到李愚面前,語氣不遜地向他問道。
“是。”李愚簡單地回答道。
“就你一個人?”
“是。”
“你爲什麼傷人?”
“正當防衛。”李愚應道。早在上次蹲拘留所的時候,他就已經學會這個詞了。這一次他一直忍着不主動出手,而是要等謝衛他們先動手,也是爲了坐實正當防衛的性質。只要能夠確定自己是正當防衛,那麼一個人面對六七十個歹徒,即使出手重一點,別人也很難將其定性爲防衛過當。
“正當防衛?”師德明皺着眉頭,“這不是你自己說一句就能夠算數的,你打傷了這麼多人,有些人至少也算是輕傷了,這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知道嗎?你們幾個,過去把他們都帶回去!”
一聲令下,十幾個警察向着治安隊那邊走了過去。李愚退後幾步,擡手攔住警察們,指着自己的人,對師德明說道:“警官,我剛纔已經說了,我是正當防衛。對面那些人砸了我的車,還要對我進行羣毆,所以我纔出手自保。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是正當防衛,最起碼這事與我這邊這些人無關,你憑什麼讓人把他們帶走?”
“李哥,我……”文天喊了一聲。他看出李愚是要一個人擔下責任,把他們保下來,於是跨前一步,就想往自己身上攬罪。
李愚怒目而視,斥道:“你什麼你!你了不起是不是!剛纔打傷那幫兔崽子的是我,你們一幫廢物,等老子打完架了纔來,養着你們有個球用!”
李愚雖然是文天等人的老闆,但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粗話,一直都是態度十分溫和。此時突然這樣兇巴巴地說話,讓文天等人都感到一愣。文天擡眼看到李愚的眼神,突然明白過來李愚的用意,知道自己莽撞了。
李愚從捲入柳樹村的事情開始,就準備着應對來自各方的壓力,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來自於警方的壓力。他敢出手教訓謝衛團伙,肯定是留有後手的。文天等人想出來頂罪,其實並不能減輕李愚身上的壓力,反而會讓李愚不得不分出精力去照顧他們。現在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隻讓李愚一個人去派出所。介入的人越少,越能證明李愚是被迫自衛。如果涉及到的人太多,就是流氓鬥毆,屆時誰也脫不了干係。
想到此處,文天把頭向師德明一梗,大聲說道:“警察叔叔,你聽到沒有,我們可什麼都沒做,我們就是來打醬油的!”
“對,我們就是來打醬油的!”柯慶華、茅健星等人也一齊鼓譟起來。
“師所,你看……”幾個欲上前的警察都停住了,回頭看着師德明,用眼神請示着該如何處置。師德明事先並沒有向他們交待處理這起案件時的傾向性,但大家都是聰明人,哪裡看不出是怎麼回事。可傾向性歸傾向性,抓人總得有證據吧,現在不比前些年了,稍不留神就會犯紀律的。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文天這些人的確不像是參與了鬥毆的樣子,而且李愚也說他們並沒動手,憑空把他們抓走,有什麼理由呢?
“不對,他說謊,那些人也打人了!”
謝衛一下子回過味來了,不把李愚的人扯進來,自己還真沒法自圓其說。六七十人,而且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與李愚一個人對毆,無論如何道理也是在李愚一方的,那就真成了李愚正當防衛了。要想讓李愚受到處罰,必須把水攪渾。
“對,就是他們!”
“那個穿黃衣服的,把我的腿打傷了!”
“對對,我的肋骨是被那個穿白衣服的人打斷的,哎呦……”
“他們十幾個人打我一個,我現在屁股還疼呢……”
混混們跟着大喊大叫起來,一個比一個喊得兇,間或還有裝哭的聲音,讓人不禁好笑。
“你們特喵的胡扯什麼,誰打你們了!”
“我靠,我剛來好不好,你哪隻狗眼看我打你了!”
“來來來,讓我揍你一頓,省得你不服!”
“艹,你屁股疼,怪我咯!”
李愚這邊的人也都惱了,與對方對罵起來,一時間大街上全是人聲,好不熱鬧。
“聽見沒有!”師德明向自己的手下喊道,“不能光聽他們的一面之詞,受害人已經指證了,把這些人先銬起來再說。”
“警察同志,我能做證,這些年輕人沒有動手!”
從街邊的一家商店裡,走出來一位中年居民,對警察們說道。事情的經過,再沒有比柳樹村的居民更清楚的。雖然他們對於治安隊的年輕人也不信任,但至少前幾天這幫年輕人是站在他們一邊的,他們分得清好歹。
“對,我們親眼看見,就是那邊那幾十個人圍着這位拿棍子的小年輕,還把他的車砸了。那些年輕人都是後來纔到的,根本沒有動手!”
“我可以做證!”
“我也可以做證!”
越來越多的居民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攔在警察們面前,把治安隊的年輕人都擋在身後。這些居民可不怕警察,甚至對於這些平常不出警的傢伙還有幾分怨氣,因此說話時語氣都很衝,有些人甚至把手指頭直指到警察鼻子上去了。
衆警察不敢動了,抓幾個遊手好閒的小年輕是無所謂的事情,但要與這滿街的當地居民作對,那是嫌自己身上的警服穿得太舒服了咩?他們都知道,柳樹村的居民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出來替那些年輕人說話,必然是另一方鬧得過於天怒人怨了,纔會激起公憤。師德明不把矛頭指向居民們仇視的一方,卻要抓居民們保護的一方,這樣蠻幹的結果,是非常危險的。
師德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沒想到居然會有居民出來作證。他知道,如果這件事要進入法律程序,這些居民的證詞遠比謝衛一夥的證詞重要得多,因爲他們屬於第三方,而不是利益相關方。分局也罷、法院也罷,肯定是更相信這些居民的。
“警官,這些人都是他們的託!都是收了他們好處的!”謝衛喊道,這個時候,也只有他能夠給師德明提供一些幫助了。
“是啊,他們都是託!”混混們積極響應着自己的老大。
“師所……我覺得那邊那夥人說的,不一定可靠……”一個老警察湊到師德明耳朵邊,低聲地提醒道。
“可也不能單聽這些老百姓的吧?”師德明強詞奪理道。
“可現在這個樣子……”老警察拖了個長腔,意思是讓師德明自己決定了。
師德明左右看看,咬了咬牙,大聲說道:“各位,大家不要吵!我們現在並沒有說誰有問題,而是要請他們雙方去接受調查。這邊,你們都跟着我們走,到派出所去做筆錄。至於你,你們這些人也得跟我們走,我們不能偏聽偏信。”
這話聽起來是各打五十板,處置上也沒什麼不妥。畢竟雙方互相指認,警察聽誰的都不合適,只有把人都帶回去調查,纔是合理的。李愚也知道不便公開阻攔警察辦案,他向藏在一干居民身後的柯慶華使了個眼色,柯慶華會意地往下一蹲身子,藉着居民們的掩護,一路小跑地溜走了。
居民們也沒理由再攔着警察了,大家磨磨蹭蹭地讓開身,讓警察們過去把治安隊的人帶上警車。警察們走上前去,發現人已經少了好幾個,不過誰也沒有吭聲。大家都知道,這是一趟渾水,自己身不由己地踩進去了,總不能還拼命地跺腳吧?
謝衛那邊,也溜走了不少人,最後只剩下20來個受傷最嚴重的,跟着師德明等人上了警車,前往三塔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