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風聲凜冽,可室內卻是一片沉重的靜寂,瑰月沉默了很久,久到風聲都停了下來,這個季節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多鳥,撲着翅膀嘯鳴着衝向天空,瑰月似有些茫然的往外看去,又極緩極緩地回過頭來,道:“我從來都不喜歡仇恨,只是我總要找點事情做,纔不至於太空虛,纔不至於——”
他後面的話被一連串的咳嗽取代,孫弦寂起身過去點了他的穴道,將他扶到了牀邊躺下,又將窗戶關好了,沉着臉色看了他一眼,正要出去,辭鏡已經進門來。
“阿七。”辭鏡站在桌邊,卻沒有繼續往這邊走,孫弦寂擡頭看她,辭鏡問道:“他傷得重麼?”頓了一頓,似乎想起什麼,又加了一句:“你實話告訴我。”
孫弦寂道:“他的內傷很嚴重,心脈俱損。”
辭鏡扶了扶桌子,垂下眼睫,手中忽然摸到一片黏膩,是瑰月的血。
她嘆了口氣,道:“不如我們將他綁起來,別讓他練那什麼勞什子以琴殺人的功夫了,他倒是好,一心求死,他就沒有想過,沒有想過我會擔心嗎?”
辭鏡咬了咬牙,盯着瑰月狠狠道:“混蛋!”
瑰月醒來時被胖狐狸琉璃舔了一臉的口水,冬日帶着寒意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臉上,他微微笑了,伸手去撫摸琉璃,琉璃笑得眼睛眯成了兩道縫,又從他身上跳了下去。
瑰月卻沒有往那邊看,他知道辭鏡坐在那邊盯着他,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原本鬱結在心中的那口氣似乎已經被疏通了,他毫無負擔地坐了起來,辭鏡似乎想過來幫他,猶豫了一下又坐回了原位。
瑰月坐起來,看向她,道:“勞駕,幫我倒杯水。”
辭鏡冷着臉倒了杯水,也不過來,直接將水扔了過去,瑰月伸手接過,一滴水都沒有灑出來,他抿了一口,覺得乾啞的喉嚨也舒服了許多。
瑰月不知晨昏定省地昏睡了許多天,着實費了孫弦寂好一番心神,終於有所好轉,孫弦寂被辭鏡催着去休息了,辭鏡便代替他守在這兒。
在她守着瑰月的這段時間裡,孫龍禰也來看過一次,他似乎有什麼話相對辭鏡說,站在門口欲言又止了一陣,最後還是默默地走了。
辭鏡看着這位萬海郡王山一樣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他可能想問的問題,苦笑了一聲,又進門去了。
“你若是還想繼續練百花宗的功夫,我們便從此江湖路遠後會無期吧,反正你也不聽勸,你折騰自己你心裡好受了,旁人如何感受你壓根就不理會,不若早日分開了,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便是死在哪個荒郊野嶺我也不會管。”辭鏡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瑰月的臉逆着光,辭鏡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約莫猜到他的臉色是不太好看的。
“抱歉。”
“是吧?說聲抱歉就好了,就跟吃飯睡覺一樣簡單,你說聲抱歉,我就什麼都會原諒你。”
瑰月很想反駁她,對於他來說吃飯睡覺其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垂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似的,聲音里居然帶了幾分委屈:“我以後不會了。”
辭鏡看着他這模樣,愣了好一會兒,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拼命壓住上彎的嘴角,依舊保持着一副清冷的表情,端起桌上的藥碗起身過去。
就在瑰月伸手要接的時候,辭鏡又猛地收了回去,另一隻手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張紙,紙上白紙黑字:我瑰月今日做此保證,絕不再修習百花宗功夫,若違此諾,下輩子投生畜生道做一隻豬。
“簽字畫押!”
瑰月:“……”
他無奈地接過紙筆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又摁下自己的手印,辭鏡心滿意足地將紙收了,這纔將藥碗交給瑰月,又盯着瑰月將藥湯喝了,接過藥碗,瑰月道:“雪蛟真的離開了麼?”
辭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又垂眼問道:“怎麼,你還有話想和說她?”
瑰月搖了搖頭,“她跟我說,我師父離開百花宗的時候帶走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璇璣琴?”
“不是。”瑰月搖搖頭,“她沒說是什麼,但是那東西對她應該很重要,可是她這麼一個人,幾乎是站在武林至尊的位置了,要什麼有什麼,也就一個萬海郡王孫龍禰是她心間一點硃砂了,卻愛而不得,除此之外,她還想要什麼?”
辭鏡眉毛輕輕一挑,手指在桌上畫着圈圈,問道:“貪心不足蛇吞象,王爺在她心中固然重要,可萬一她心大得能裝很多東西呢?”
瑰月這樣只想着朝生暮死的人,當然無法體會別人的野心,其實辭鏡也不懂,手上的不多反而也沒什麼慾望,而那些慾望滔天的人,往往是已經把握住了大多數的人。
上次辭鏡再去如春樓,並沒有想起什麼,瑰月猶豫了片刻,又問道:“上次你忽然心絞,可能是雪蛟的原因。”
辭鏡一愣,卻並沒有多驚訝,似乎也料到了,道:“上次我們在尚華縣的時候她的銅鈴便讓我們都產生了幻覺,我猜也是她,只不過她爲什麼會去找三個刺客來?”
“刺客不是她找的,她大概也只是見到有人在追殺你便推波助瀾了一把。”瑰月道。
辭鏡點了點頭,瑰月又繼續道:“而且,雪蛟的雛鈴能讓你體內的玲瓏骨產生反應,那麼雛鈴和玲瓏骨又有什麼關係?而且你之前說我師父身上也有一半玲瓏骨,莫非她從百花宗帶走的便是玲瓏骨?”
“可是蝶淵前輩說那一半玲瓏骨是無衣給她的。”
瑰月卻輕輕搖了搖頭,“我師父的記憶不正常,萬一是無衣有心利用這一點,誘哄着她相信那一半玲瓏骨並不是她從百花宗帶出來的呢?”
辭鏡默然,這時外面翠微敲了敲門,手裡還提着一個食盒,站在門口似乎有些畏縮,辭鏡道:“進來吧。”
翠微聞聲推門而進,打開了食盒,裡面是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三疊小菜,她一邊端出來放在桌上一邊道:“世子說讓奴跟廚房說做些清淡的,奴便做了這些,瑰月公子若還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吩咐,奴這便去做。”
她透過騰騰白霧去看瑰月,瑰月的臉上慣常的沒什麼表情,但看上去卻十分柔和,她看了辭鏡一眼,辭鏡笑了笑道:“翠微有心了。”
說完眼裡進灰塵似的朝着瑰月擠了擠眼睛,瑰月嗯了一聲,道:“多謝。”
翠微紅着臉出去了。
辭鏡轉過頭臉滿臉揶揄地看向瑰月,笑道:“真是狠心吶。”
“五十步笑百步,我們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辭鏡訕訕地縮了縮脖子。
皇宮內,般離正靜靜地翻着書冊,似乎對於自己被軟禁的情況並不擔心,般蓮趴在軟塌上,時不時地從一邊的小几上端起一杯茶抿一口,看話本看得正開心。
般若看着這兩位不靠譜王兄,痛心疾首,在門口踱來踱去,般蓮仰起頭道:“阿若,門口有風,你進屋裡來坐着,彆着涼。”
般若瞪了他一眼,道:“你們就不能想一想我們該如何出去嗎?”
般蓮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抖了抖手中的話本,笑嘻嘻道:“我在想啊。”
般若瞪圓了眼,一臉“我信了你的鬼話”的表情。
般離聽到兩人的動靜從書後擡起頭來,自他記事開始這兩人只要待在一塊就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的拌嘴,且吵架的內容沒有沒有任何聽的價值,吵到最後也不會有結果,遂又重新將視線放在了書中。
他心裡自然是焦慮的,可是焦慮也沒有用,他們不能從這守衛森嚴的皇宮中逃出去,護送他們一起過來的侍衛和使者也被扣押,生死未卜,至於有泉國那邊,他們在這邊呆了這麼久,卻一直沒有傳來消息,估計情況也不容樂觀,他們這一行人能不能虛發無傷的回去還真成了問題。
不過好在般若和般蓮平安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原本聽說辭鏡的鏡居被燒燬,而辭鏡和她的丫鬟都不見了蹤影,他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畢竟她是因爲管了自己的事纔會被皇上下懸賞令,若是辭鏡有個三長兩短,他便是死也難辭其咎。
好在般若回來後告訴他辭鏡沒事,般離鬆了口氣,但擔心他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監視所以沒讓般若多說,怕泄露了辭鏡的行蹤。
“王兄,你看看大王兄,他看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般若不知怎麼居然將般蓮手中的書奪了過來,般離只瞥了一眼便紅了臉,他沉了眉目將書奪了過來,直接扔進了一旁的炭盆裡,般蓮這時發揮了他舉世無雙的輕功,眼疾手快地將炭盆中的書撿了出來,還又放在地上用衣服將火撲滅了,這才寶貝似的重新撿起來,抱在懷裡,一手指着般離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來的,你怎麼能燒了呢?!”
般若插着腰氣呼呼地吼他:“你臭不要臉看春,春……”
般若春了半天沒把後面的字接上,一張小臉已經漲得通紅,般蓮看了她一眼,又笑嘻嘻地過去哄她:“好小妹別生氣,王兄跟你道歉,王兄以後不會當着你的面看這種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