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雎站在赫連安的屍體旁,神情平靜,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於英扶着阿瓷站了起來,阿瓷心裡一陣鈍疼,她想起昨晚的時候,赫連安來通知他們不要出去,後來離開前,那一聲輕輕的嘆息。
阿瓷又看了赫連安一眼,他神色安詳,面帶微笑,根本就不像是被捲入風暴中死去的人該有的表情。
靈雎吩咐人將赫連安的屍體擡下去,阿瓷走過去,看到靈雎的眼睛裡充滿了紅血絲,看上去十分疲累,但見到阿瓷,他還是露出了溫和的微笑,道:“阿瓷姑娘,風暴已經平息了,今天可以正常趕路的。”
“赫連公子他——”
“逝者已矣,在大漠行走,這點事情我早已見怪不怪了。”靈雎語氣淡淡的,阿瓷蹙着眉頭還想說什麼,靈雎卻已經轉身走了。
不多時靈雎便已經重新組織好了商隊的人,在這次風暴中不幸離世的除了赫連安,還有另外兩個人。火化的時候大家神色都十分平靜,通紅的火焰竄起來,與天邊的太陽交相輝映,阿瓷抹了抹眼角,起身往帳篷中走。
大家將死者的骨灰收集好,便重新上路了,片刻也不耽擱。
阿瓷騎着駱駝趕上最前面的靈雎,靈雎見她過來,禮貌一笑,道:“阿瓷姑娘有事麼?”
阿瓷搖了搖頭,“沒事。”
靈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答應過商隊的兄弟,如果他們不幸在沙漠中死了,無論如何都會找到他們的屍體,將他們帶回他們的家鄉去,這是商隊的規矩,所以今天耽誤了些時間,抱歉。”
“沒什麼。”阿瓷覺得胸口悶悶的,爲什麼?明明那麼難過了還能用這麼平靜的語調和她講話?
“阿瓷姑娘不用太難過,我們行商走賈之人,命都是在路上的,早就做好了這種覺悟。”靈雎見阿瓷怏怏不樂的樣子,微微揚了揚調子,安慰道。
阿瓷點了點頭,轉過頭看向靈雎,問道:“但是,赫連公子真的是死於黑旋風嗎?”
靈雎愣了愣,眼中終於流露出悲傷來,他迅速地轉過頭去,笑道:“阿瓷姑娘爲何這麼問?”
“赫連公子死的時候,明明還在笑,有誰會捲入風眼中了還笑得出來?他肯定是被人殺的,而且殺他的人他還認識,並且他們感情很好,他也知道對方要殺他。”
“阿瓷姑娘,”靈雎打斷她,“那你覺得是誰殺了他?”
“我不知道。”阿瓷低下頭去,“我又不瞭解赫連公子,靈雎少爺你和他這麼要好,你應該知道一些吧,我希望你能好好調查一下,不要讓赫連公子枉死。”
靈雎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難道你沒有懷疑我?”
阿瓷猛地擡起頭看向他,搖搖頭,“不會的。”
靈雎噗嗤一聲笑了,“爲什麼?”
“因爲你愛他。”
靈雎一怔嘆着氣無奈地搖搖頭,道:“阿瓷姑娘是不是誤會我們什麼了?”
“沒有,我那晚上其實看見了也聽見了。”阿瓷坦白道,“就是我迷路的那一晚。”
靈雎撇了撇嘴角,眼神變得有幾分莫測,阿瓷直視着他,“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愛一個人便是愛一個人,就算你是個斷袖,我也不會歧視你的。”
靈雎仰着頭哈哈笑了兩聲,道:“阿瓷姑娘真是有趣得緊,但是阿瓷姑娘,我並不是斷袖哦。”
阿瓷眨眨眼,將頭湊過去了一些,道:“你果然是個姑娘對吧?”
靈雎眯了眯眼,用一種不同於往日的柔美聲音道:“對,我是女兒身。
“我爹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我娘又死得早,我便一直跟着我爹行南走北的,一直是做男兒打扮。後來爹有一次生病了,我便拿着我爹的令牌帶着商隊在大漠走了一遭,安全地回去了,我爹便對我放了心,起初他始終遺憾娘沒給他生個兒子,但是現在不會了。”靈雎又恢復了男子的聲音,解釋道。
阿瓷道:“那赫連公子是怎麼和你認識的?”
靈雎抿脣一笑,蜜色的面龐染上一抹赤霞,“我們上次停留的棄城,以前是一個名叫碧落的小國,後來發生地震,小國的人四散逃離,碧落的城池被遺棄,便成了後來人們口中的棄城。而赫連家族,曾是碧落的王族,赫連是碧落王族的後代。”
阿瓷恍然點頭,怪不得她總覺得赫連安的氣質與衆不同呢。
“我和赫連也是在棄城相識的,我僞裝了近二十年的男子,除了我爹從來沒人識破,居然被他一眼看了出來。”
阿瓷瞪圓了眼:“莫非他會透視?”
靈雎笑道:“不知道,至今他都沒有告訴我原因,我問過他許多次,他都神神叨叨的,後來我倆定情,他便說,等我們成親那日,他會告訴我,不過現在已然是沒有機會了。”
天黑時已經到達了青曜都城,青曜也是西域一小國,此番商隊要做的生意便是和青曜王族的,但是於英早和靈雎商量好,商隊留在青曜,而靈雎會護送他們到鹿鳴宮。
進了都城,商隊便直接進了宮,阿瓷和於英也跟了去。
阿瓷跟在商隊後面,遠遠地看見了王座上年幼的王上和坐在珠簾後的年輕太后。
宮裡的人安排商隊的人休息,畢竟也是王宮,雖比不上中原富庶,但比之前在客棧住的地方還是好上了許多,阿瓷沐浴完畢,拿出眼娘子留下的香囊,她不過帶了幾天,香囊的香味已經淡了許多,甚至還染上了玲瓏骨的香氣。
鬱悶了一會兒,趕了一日的路,再加上昨夜又沒怎麼睡,阿瓷已經很疲累了,挨着牀便睡了,睡到半夜卻聽到門外一陣打鬧的聲音,阿瓷被驚醒,起牀打開門往外一看,只見彩錦織就的地毯上灑下一片血跡,兩個侍衛歪倒在地上,阿瓷捂住嘴讓自己不發出聲,退回房中去找於英,但於英的牀上空空如也,人已不見了蹤影。
阿瓷心裡擔憂,卻不敢輕舉妄動,將門重新關上,躺在牀上等。
就這樣擔驚受怕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阿瓷迷迷糊糊睡着了,被侍女叫醒的時候已經快到了正午,阿瓷坐起身,問那侍女道:“靈雎公子呢?”
那侍女蒙着面紗,只露出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她道:“靈雎公子和太后在一起。”
“昨晚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宮裡闖入了刺客,不過姑娘不必擔心,刺客已經被正法了。”
阿瓷下了牀,侍女將端來的早膳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阿瓷隨便吃了點,坐在桌邊等了一會兒,心中擔憂愈盛,索性站起身出了門。
門外侍衛的屍體已經被擡走了,換了另外兩個人,地毯上的血跡也已經被清理得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要不是剛剛侍女確確切切告訴她宮裡闖入了刺客,她估計會懷疑自己昨晚是做了一場夢。
這青曜王宮跟迷宮似的七拐八彎,阿瓷爲了避免迷路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在牆角做了記號,走了一陣她便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圈,她拉住一個侍衛道:“勞煩大人帶我去見靈雎公子可以嗎?”
那侍衛冷漠地搖了搖頭,阿瓷眼珠子一轉,從袖中拿出一小塊銀子塞入侍衛手中,侍衛見到銀子眼睛微微一亮,低着嗓子道:“你隨我來。”
阿瓷跟着侍衛走了一段,來到一處宮門前,侍衛道:“昨夜靈雎公子被太后叫來,還未出來。”
侍衛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低聲道:“想來靈雎公子伺候太后,太后必定很開心。”
“什麼意思?”阿瓷疑惑道。
侍衛卻不講了,恢復了冷漠的神色,道:“我已經帶你到這兒了,剩下的事你自己解決吧,出什麼事了別叫我。”
說完轉身便走了,阿瓷衝着他的背影齜了齜牙,嘟囔了兩句,又尋思着該如何見到靈雎。
那年輕的太后該不會是看上了靈雎吧,可是靈雎是女子啊,她怎麼伺候太后伺候得開心啊?
正想着,門忽然開了,靈雎走了出來,頭髮還披散着,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衣襟微敞,露出了線條優美的蜜色的鎖骨,阿瓷看着她怔了怔,“你——”
靈雎笑了笑,將衣襟拉了拉,道:“阿瓷姑娘,抱歉,我答應了要送你們走的,卻耽擱到這時候。”
“於英不見了,我現在一個人也走不成。”阿瓷道。
靈雎挑了挑眉,“於小公子不見了?什麼時候?”
阿瓷將昨夜發生的事告訴了她,靈雎聞言眉頭緊鎖,思考了片刻,道:“那我是先送阿瓷姑娘去鹿鳴宮,還是等找到於小公子再去?”
“當然是找到他再走了。”阿瓷道,“侍女說是有刺客闖入,你知道些什麼嗎?”
靈雎搖了搖頭,茫然道:“我昨夜一直待在太后宮中,中途太后的確是出去了一趟,但是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和太后是怎麼回事?”阿瓷問。
靈雎尷尬地笑了笑,道:“太后好男色。”
“可是你是女的呀。”阿瓷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靈雎拿出一個小瓶子,道:“只要點燃這香,便會讓人產生與人歡好的錯覺,以往我也同青曜王族做過生意,便是通過這個達成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