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安靜地看著非白拿掉了身上佩戴的幻化靈晶,露出了原來的面貌。
當初非白改變樣貌之後就和西風翻臉,離開了艾裡席恩,之後,北宸再也沒見過他,所以這次是北宸第一次見過改造之後的非白。
黑色的長髮,琥珀色中帶點綠色的雙眼,溫和又帶著點邪氣──和原本向影那忠厚的外貌完全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雖然無論是向影還是黑禍素劫都不怎麼同意北宸上前,但她還是輕輕地掙開了雙子的守護,靠近非白幾步。
因爲亞加德的失誤,他有了至今爲止都十分諷刺的人生,就算現在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也無法責怪他什麼,對他,北宸這邊得負全責。
看著這張臉,北宸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感覺。
反倒是非白先開口了。
“最近還好吧。”
“……呃,嗯。”
“……好像過得不怎麼順利的樣子呢。”非白輕笑了一聲。
“是啊,不過現在已經好轉了哦。”
北宸邊說,眼珠邊轉了轉。
“霞血呢。他應該也在附近吧?”
聽到這句話,非白臉色微微一變。
看樣子猜中了──北宸觀察非白的表情在暗中舒了一口氣,事情果然是如同她推測的那般。
但是非白很快就又恢復了那種遊刃有餘的表情。
“霞血確實在附近,不過他並不打算在你們面前出現,你們也不需要找……找不到的。”
說著,非白還用略帶嘲諷的表情挑了一下眉。
“他可是知道你的口才呢,北宸,要是出現在你面前,多半又是被你給說服了吧。”
“──既然覺得自己會被說服,那就是對自己的作爲已經有了懷疑了吧。”
“他無時無刻不在懷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但是有些事……”非白邊說邊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就算是錯的,還是得做啊。”
北宸沈默了幾分鍾。
“好吧,先不說霞血。非白你最近──沒事吧。聽說你接受改造之後,身體負擔也很大──就算是爲了向我們復仇,也別不管自己的身體啊。”
非白聞言神色複雜地扭了一下五官。
“不管你站在哪邊──你現在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了嗎?”
北宸皺著眉詢問,而非白卻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全身猛地震了一下。
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對,沒錯,當時自己的出走,就是爲了這個目的吧。這個目標,至今沒有變過吧?
但是,現在,目的實現了嗎?
非白用混沌的眼神,搖了搖頭。
“沒有,不過,我正在努力向著這個目標前進著──所以你們這些阻礙我走向新的人生的人──統統都得消失。”
“不這樣你就沒辦法放開嗎?我們的影響力有這麼大?”
“你們會讓我無法判斷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假的。”
“──真的是這樣嗎?”
北宸沒有回話,反倒是一邊的向影帶著嚴肅的神色開口了。
“既然你知道了自己是誰,只要你認爲自己是獨立的,那麼旁人就不會帶著特殊的眼光來看你,你應該能分辨這些視線吧?”
非白冷笑:“那麼記憶呢。記憶的影響力我又要如何消除?至今我都時常會把那些記憶中的‘我’代入自己啊。這種被迫感受他人的感情的異樣感,你怎麼會理解?”
“……”
“那不然我們拜託亞加德研究一些能消去記憶的藥物?讓你作爲新生戰器而活?”黑禍在一邊插嘴。
素劫也立即點點頭:“是啊是啊,這樣你就不會被那些記憶煩了,也不會經常懷疑自己是誰了吧?”
“那麼,那個洗去記憶的我是得到幸福了。那現在的我呢?”
非白看著自己的鞋尖,再次搖搖頭。
“現在的我,只是過了這麼一段短暫而又荒唐的人生就要消失嗎?我可不甘心啊。再說,洗去記憶是逃避的行爲,可這件事,明明是你們的錯,我又爲什麼要逃?”
“……這……”
一時間,屋內陷入了壓抑的沈默之中。
亞曄和阿特拉斯從非白出現之後就沒有出聲,前者眯著眼看著對方像是在思考什麼,而後者則是有什麼想說卻不知道要怎麼表達似的,繃直了尾巴,嘴巴一開一合,卻並沒有發出聲音。
最終北宸發出了一聲有些遺憾的嘆氣聲。
“還是不得不作爲敵人嗎。好吧,至少你選擇了不會讓自己後悔的路,我無法說什麼。雖然我也很想道歉──但恐怕,你是不會接受的吧。”
非白沈默。
“你是受霞血所託潛入這裡來做什麼的?”
“來宣戰的。”
非白說完,發現北宸的神色並沒有變,似乎是早就料到他們的意圖了。
“他約你──不,是你們,在十天之後的赤塔相見。到時候,誰勝誰負就看本事了。”
“是嗎?”北宸勾脣冷笑了一下,“恐怕沒勝負這麼簡單吧。月亮上的赤靈炮塔、最後一個殺星者、那個女性附身月使普羅米修斯、還有……殺掉舊萬祖,用‘人柱’的方法,讓向影代替萬祖位置成爲新的生命中樞──如果我們老老實實地去應戰,恐怕就正中你們的下懷了吧?”
非白的神色,在北宸說完這些之後徹底變了。
“……沒想到你會連萬祖的替換計劃都猜到啊。是我們低估你了,北宸。”
“是的,我猜到了──我甚至猜到了是霞血──首先做出了第一隻狂暴鐵鬼,就是拉提亞出現的那一隻,而且,用此來污染萬祖根部所連接的星靈礦,來催化萬祖體內的毒素。恐怕那個奇怪的會戰器化的附身月使也是他的作品呢。”
“恕我多嘴一句,你是怎麼猜到的?”
“三大意志──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赤月蘇末和塞那加德聯繫比較緊密,目的也較爲明確,反倒是身爲毒月意志的霞血,似乎和他們之間有些疏遠,甚至互相之間已經不通往來,那麼就是說,他們之間有了意見的分歧。霞血很多時候幫我可以理解──因爲我是特蕾莎的後代,但是這其實並不能表明霞血真正的立場。
特蕾莎在留言影像中說過,很多她死後的事都是交代他去幫忙做的──包括傳承那套巫女末世說。那麼,散佈了這麼詳細又煞有其事的巫女末世預言,甚至還準備了一套完整的塞爾藍德禮讚詩──可以看出來,其實最想破壞時代的人,是霞血纔對吧。”
“精彩。”
非白微微歪著嘴拍拍手。
“那就是說,你決定拒絕決鬥的請求嗎?”
“是的,我拒絕,相反,我想請霞血找時間來和我見個面。反正他的目的我大多都已經推算出來了,和我見面也沒事了吧。”
“我會轉達的。”非白微笑著點點頭,“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非白對衆人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非白!”
北宸叫住了他。
“如果在那邊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位置的話,歡迎你回來,艾裡席恩這麼大,肯定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地方的!”
但非白的身形只是因此頓了一下,幾秒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邁開步子離去了。
“就這樣吧。”
亞曄輕聲說著,拍拍北宸的肩膀。
“有些人還想活命,那就還有救,有些人的眼神已經寫著求死的打算,那就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他只是想找個最決絕的方式證明自己曾經拼盡一切反抗過命運而已。”
“亞曄──”
北宸有些不甘心地把腦袋埋進亞曄的懷中。而亞曄則垂眸,雙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
“你努力過就好。這世界就是這樣,你不可能能守護所有人,總有必須捨棄的。”
──非白是必須捨棄的嗎?
北宸在亞曄懷中,有些不甘心地咬住了下脣。
另一邊,神墓森林中。
原本劍拔弩張的悠禹和艾裡席恩的兩撥人,因爲那憐蒼和邢歌的攪局,而變成了微妙的和諧狀態。
兩邊同時決定撤出森林回本國再做打算,而蘇末本人則決定去一趟艾裡席恩和北宸見面。
神墓森林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著什麼神秘的磁場或是干擾能量,是無法使用傳送靈晶或是次元門靈晶的,所以兩隊人便開始結伴向著森林外圍走。
森林中有著不少外界沒有的生物,有不少體型巨大也有著很強的攻擊性,大概是爲了保護萬祖吧,它們時常會從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竄出來攻擊衆人──雖然戰士們沒有一個會因爲這樣的偷襲而亂陣腳,不過時不時地來這麼一下也挺煩的。
於是,爲了排遣行進中的無聊,衆人不知不覺就開始聊天了。
首先開口的是蘇末,他看著邊趕路邊殺敵還莫名其妙砍倒了很多棵樹裝進儲物空間的亞加德,有些疑惑地乾笑了一聲:
“亞加德,你……砍樹做什麼啊?”
“我在收集龍樹。這是就連艾裡席恩都很少見的樹木──它的硬度非常高,而且有著防蟲的香味,很適合做傢俱。我在想,我之後會成爲北宸重要的交通工具,所以龍形態的背上最好要有些休息設施。”
一邊的拉格納爾特聞言立即猛地抽了一下嘴角。 By Ukin
“而且研究基地的某張牀癱掉了。我也必須負責修好。”
“……”
哢吧!正在收割某動物屍體皮毛的辜銀嶽不小心捏斷了某根骨頭。
砰!西風的槍管中,一個大號的爆破彈向著天空射了出去。
眼看氣氛莫名其妙地變得很詭異,朧雲便很大義凜然地出來圓場了:
“說的也是啊,這森林這麼神奇,我們當然該多帶點東西當禮物送給小宸──嗯,我送什麼好呢。對了,用我的頭髮編一個掛件再做一個墜子裡面放進我的照片──”
“那個和這森林完全沒有關係吧。”那羅迦翻了個白眼,“還是說你認爲我應該把你頭髮剃光,再把你埋到土裡面,等你那帶有森林氣息的頭髮長出來?”
朧雲臉色發綠一個勁地搖頭。
“哼,”西風卻不吃朧雲那扯開話題的一套,臉色不善地擦擦槍。“要說禮物,我早就準備好了。方纔可是很好運地弄到了‘水晶石榴’呢。”
朧雲舉手:“那是什麼?”
“是十分稀有的水果,吃了對養顏很有好處。”
“還、還有十分強的催情效果。”辜銀嶽臉色微紅地輕聲道,“母……母親也給過我一個。”
“哼,原來如此。”西風嘴角一勾,危險地笑了起來,“看樣子我的技巧手冊中又要多上十幾個花樣了。嗯,光是想像一下那女人無力又難熬的表情就覺得全身有很畸形的興奮感呢。總算是有手段好好懲罰一下那總是自不量力到準備過勞死的女人了。”
“……”
“而且只是拆一張牀的程度的話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連動的都不動就讓北宸親口說‘【嗶……】’的恐怕只有我吧。”
噗嘰!──辜銀嶽一隻手捏爆了正拿出來準備吃的天風果。
啪擦!亞加德腳下的地面無端地裂開了一道一米長的縫隙。
“不過說起來,這水晶石榴也可以用作其他用途啊。我貌似還沒有試過【嗶────】這種拷問手段呢。哼哼哼哼哼,那種把所有感情積壓在胸腔中不允許被釋放出來的表情一定痛苦到令人愉悅吧,回去之後一定要找幾個死刑犯試試──哼哼哼──”
媽媽救命這裡有變態!
──除了西風之外的所有人幾乎都露出了驚悚的表情默不作聲地地遠離了某魔裝狙擊槍幾步。
但是西風對此毫無所覺(或者是察覺了也不在意):“辜銀嶽你呢,你打算帶回去些什麼?”
“皮草。”
辜銀嶽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了一張銀閃閃的光滑閃亮的毛皮,似乎是之前打敗的某隻奇怪的銀色豹子的。
“花了些力氣才把整張皮剝下來,北宸缺一件有氣勢的冬天用的披風,這個不錯。”
朧雲眼睛一亮,湊了上來:“對對對!而且這皮這麼大,做毯子也不錯!死和尚你一定要嚐嚐看在毯子上──噗!”
朧雲沒有說完就被滿臉通紅的辜銀嶽一拳打飛出去了。
看著這情形,蘇末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看樣子我也該送些東西啊──送什麼好呢?對了,把我家逸之送了吧。”
“““你敢!!”””
結果辜銀嶽、西風、亞加德異口同聲爆喝起來。
“而且這個和這森林特特產也沒關係吧。”朧雲在一邊小聲委屈道。
“說到禮物。”
一邊嚼著肉乾坐在某個還在微微喘氣的猛獸身上的格倫佘,拎起了粘在自己腳上的柴犬“毛球”。
“把它宰了燉成狗肉火鍋給婭修如何。”
“那和這個森林也沒有關係吧喂。”那羅迦忍不住吐了一句槽。
“那憐蒼剩下來的糕點呢。”
“……不要把別人吃剩的東西當禮物送人!”蘇末也忍不住開口了。
“包裡的換洗內褲。”
“送自己的妹妹內褲這種事就算是變態也做不出來的。”辜銀嶽冷著臉提醒。
“午睡的地盤。”
“先不說這裡有哪裡是你的地盤──這種抽象的東西你打算怎麼送?”亞加德很正經地皺了一下眉頭。
“那去弄龍角吧。”
“跨度也太大了吧──你看著我做什麼!”拉格納爾特說了一半,發現格倫佘竟然用看著獵物的神色看著自己,不由得好氣又好笑地回瞪了一眼。
結果最後,意圖狩龍卻被衆人七手八腳拉住的格倫佘只得不悅地“嘁”了一聲,四顧了一週──當他看到蘇末的時候,突然眼睛一亮,然後用出乎衆人意料的速度竄到了蘇末的跟前,伸手猛地一抄!
“啊──”朧雲呆住了。
“哦哦──”那羅迦興味地一挑眉。
辜銀嶽面無表情保持沈默。
亞加德皺了一下眉頭。
“哼,又是一個。”西風有點沒趣地撇了一下嘴。
“好禮物。”
格倫佘滿臉得意地墊著手中的面具──對,就是那個曾經戴在蘇末臉上的鬼面具。
而蘇末則因爲臉部那久未碰觸到空氣的觸感給驚得呆楞住了,就連逸之和其他蘇末的部下,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似的,盯著他的臉猛瞧。
黑色的長髮陪著一對金紫雙色妖瞳,左眼下方有著兩顆小小的並排的淚痣,形狀漂亮的雙眉,奇長的眼睫毛,高鼻樑外加菱脣──和笑罌不同,這家夥有著張能清楚地判斷性別,但卻依舊能從中感覺到魅惑的魔性的臉。
──簡稱妖孽型美男子?
或許這張臉出現在城鎮裡,會引來一大堆女人尖叫圍觀吧──但可惜這裡是深山老林,而且周圍全是男人。
“果然不出所料是美男子啊。”西風只看了一眼便坐回去擦槍了,“臉又不能當飯吃長這麼好看做什麼,光臉好看下面舉不起來的話還是會被女人嫌棄的吧。”
“死和尚死和尚,”朧雲拉拉辜銀嶽的袖子,“如果說笑罌是禍水臉的話,那他是什麼?小白臉嗎?”
“別這麼說別人。”辜銀嶽搖搖頭,“雖然確實,蘇末閣下的體格配上長相會給人一種想吃軟飯的錯覺,但他可是悠禹的暗皇,怎麼能算是小白臉。”
“小黑臉還差不多。”那羅迦在一邊幸災樂禍地怪笑。
“是很漂亮。”亞加德點點頭,“不知道北宸是不是會喜歡這種類型的臉,要是她喜歡的話我可以用改造技術──”
“你給我等等你這身材配上那張臉連春哥都會被嚇死的!”朧雲嚇得頭髮倒豎。
“而且北宸喜歡的是我們這種。”辜銀嶽忸怩地搓搓衣角。
“嗯,喜歡有身材能力夠勁爆的。”西風也趁北宸不在使勁誹謗她。
“小白臉也不是不行,不過連臉都不敢露的小白臉是肯定不行的。”格倫佘把面具當飛盤似的拋來拋去。
總而言之,你是不行的。
──四個男人同時用同樣的神色憐憫地看著蘇末,無聲地搖搖頭。
“格倫佘·圖零!快把面具還給我!!”
蘇末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