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開始懂事、有了記憶的時候,就一直跟著奶奶向芝嫣在T市不停輾轉地換著住處,一直到十一歲才停下來。
奶奶說她是撿來的孤兒,是她收養了北宸,並讓她跟著姓向,小時候的北宸,見著別的小孩都有父母寵著,所以經常纏著奶奶問自己的父母去了哪裡,但是向芝嫣從來不回答她,只是告訴她,現在她的親人,只剩下奶奶而已,雖然奶奶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但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她長大。
向芝嫣帶著北宸搬家是因爲她賣掉了趙原給她的房子,搬了三次,賣了三次,住的地方越來越差──因爲她需要錢。
大概是因爲她是實驗體的關係,自從上了四十之後,身體狀況急轉而下,因此她不得不用大量昂貴的藥物給自己吊命──因爲,她在沒找到“巫女”之前,不能死。
最後,她帶著小小的北宸住到了T市最古舊的老區。
那段時間或許是最難熬的日子吧,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餘錢不能亂用只得存著買藥,北宸卻在長身子的時期,不想委屈了她,又不能回去幹駭客的行當,想當家教、做文員賺錢,但是那個靠文憑吃飯的時代,沒有學歷的她根本沒有人願意信任,有幾個月裡,她不得不收起了自尊跟著街內幾個老人一起做起了撿破爛的行當。
小北宸很懂事,她知道奶奶省吃儉用就是爲了晚上買些好吃的給她,所以她開始一起幫忙撿垃圾,也不嫌髒,還經常拿起各種各樣的垃圾好奇地問是什麼,逗得本來心情有些抑鬱的向芝嫣也開心起來。
不過還好,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向芝嫣在有一次去醫院給自己配藥時,碰到了熟人──原先在“紅崖”的一個研究人員。
知道向芝嫣還沒死,他也不是特別驚訝,也似乎沒有要找她算賬的意思──大概,過了二十多年,他早就已經習慣於當一個普通人了吧。
他解決了向芝嫣最擔憂的“老化加速”的問題。
他說,向芝嫣的身體之所以虛弱得這麼快,就因爲她的大腦太活躍了,人可以保存的能量就這麼點,給大腦搶走了能量,身子自然就虛弱得快了──所以把正常的能量比調回來就好了。
他帶向芝嫣用自己家裡存著的少量基地的設備做了幾次理療,又給她了一些自配的藥──從此以後,向芝嫣恢復了正常人的體質,但同樣,她大腦運轉的速度,也變回了普通人的等級。
不過,她並不在意這個,反正趙原死了之後,她已經不再想碰電腦了。
現在開始她就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了吧──向芝嫣反倒爲此有些雀躍起來。
更令向芝嫣感到高興的是,因爲那個故人的出現,她省下了積蓄中的最後一筆錢,這筆錢可以全部用在北宸身上了。
之前爲了保住自己的身體,所以她耽誤了北宸的唸書問題,雖然在閒暇時,她也一直有教北宸許多知識,但直到北宸十一歲了向芝嫣還是沒有送她去學校,現在她總算可以彌補這個一直積壓著的愧疚了。
像是爲了道歉似的,她出了錢走了下關係,給北宸找了所非常優秀的小學讓她做了插班生。
北宸沒念過書,一直和奶奶這樣充滿智慧又冷靜的老人打交道的緣故,讓她有些早熟,但對這種和諸多同齡人一起學習的集團活動,她依舊有著小孩子特有的嚮往,因此顯得十分興奮,開開心心地背上了奶奶給她準備好的一套學習用具去了學校。
──結果晚上她就臭著臉回來了。
因爲11歲還念小學一年級,班上那些口無遮攔的小孩好幾次說了讓北宸有些傷心的話。任課老師也並不是很清楚北宸插班的原委,總是拿看弱智的眼神看著她,對她說話也像是哄癡呆似的,語調誇張。
11歲,對早熟的北宸來說是非常敏感的時期,上學第一天的經歷,直接讓她產生了嚴重的厭學情緒,此後的一週內,每天回來都嚷著不要去學校,還是陪著奶奶就好了。
然後向芝嫣摸著北宸的腦袋,溫柔地笑了。
“就這麼回來,真的好嗎?你就算這麼走了,你班上那些小同學們還是會在你不在的時候說你是個笨蛋哦?如果你就這麼不去上學了,那麼在那些同學和老師眼裡,你就永遠是個大笨蛋呢。”
“我纔不是笨蛋!”
本來就委屈得不行的北宸眼眶頓時紅了。
“奶奶當然知道你不是笨蛋。”向芝嫣露出了溫和又狡猾的笑容,“你這麼晚才上學,是奶奶不對,是奶奶讓你有了個不怎麼好的初始環境,但是──小宸,環境是可以改變的,如果你不滿現在的環境,哭和逃避都沒有用,就像奶奶說的,你跑了,在別人的心目中你永遠就是那個失敗的形象。”
“……那我怎麼辦啊。”
“不要因爲這種事哭。我的北宸的眼淚是很貴的,不要用在這種地方。很簡單,你要做的事就是努力。別人怎麼說,你不要去看,你只管努力學習。一年──不、半年之後,你再來看看現在嘲笑你的這些人會說什麼。”
“只要努力就好了嗎?”
“是啊。努力的精神……是人活著最重要的財產哦。”
你要好好努力活著,這樣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纔不會掛心啊──向芝嫣邊考慮著內心深處最大的擔憂,邊如此說著。
“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成功一定源自努力。優雅驕傲的女人讓人著迷,美麗的女人讓人失神,而努力的女人會讓人感到真實。奶奶可是很希望看見北宸成爲一個優雅美麗又很努力的女孩呢。”
“好麻煩──”
北宸大概是沒聽懂,於是在椅子邊踢著兩條腿,不滿地抱怨著,讓向芝嫣苦笑了一下:也是,這孩子雖然早熟,但說這些還是太早了吧。
但是,之後,北宸確實不在回家後抱怨,也再沒有因爲此哭過。
她一聲不吭地忍受著別人的碎言碎語,拼了命地將她欠缺的知識補上,也因爲此,老師們開始對她刮目相看,而她則因爲長時間的沈默寡言而在集體中顯得有些孤僻。
二年級的時候,班級裡已經開始有找個“受氣包”來欺負的風氣了。
“受氣包”──從小到大,一定有不少人有這些經歷吧。班上不怎麼受待見的一個學生,因爲某些缺陷──比如不怎麼聰明,比如不好看,比如特別胖,比如說話結巴,於是成了衆人的笑柄,誰都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去罵上兩句或者甚至是踹上幾腳,甚至誇張些的,你不去欺負這個受氣包,你就是受氣包的同類──結果在這種集羣效應下,本來有些並不想欺負對方的人,因爲不想自己離羣,所以也只得跟著起鬨。
北宸就因爲“弱智”問題,成了班上的受氣包。
看不起她比班上的平均年齡大了五歲,覺得她比周圍人都高出了一個頭很丟自己班的臉,一聲不吭只知道看書很陰沈──也有看她長得清秀水靈而有些忸怩心思的小男生的思春惡作劇,總之,她每天都會捱上幾次或輕或重的欺負──輕的是嘲諷幾句,重的就是用力拍她的後腦勺,搶她的書從二樓丟下去之類的過分惡毒的玩笑了。
人之初性本惡,小孩子會毫無罪惡感地把螞蟻、小雞或是貓當成玩具蹂躪,長大了,知道了語言的傷害性,知道了換位思考,所以人開始給自己帶上了名爲道德的溫柔的枷鎖,而這些尚未帶上枷鎖的孩子,很少會去考慮自己的行爲會給別人帶來怎樣的傷害。
所以最後換來的是北宸的爆發。
──有一次,有一個男生抓著她的辮子把她在教室裡拖來拖去的時候,她拿起了鉛筆盒,用上面的尖角狠狠地敲上了對方的腦殼,然後把他踹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直到那個男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事情鬧大了,奶奶向芝嫣被叫到了學校。
當著班主任老師的面,奶奶點頭哈腰滿臉賠笑地道歉,北宸一聲不吭眼神陰沈地盯著站在對面的那個男孩,盯得他甚至忘記繼續哭,傻在了原地。
最後,向芝嫣交了一筆醫藥費,這事算是了了。
她牽著北宸的小手回去的時候,北宸以爲她會罵她,但向芝嫣只是笑著拍拍她的頭頂,然後對她豎了一下麼指。
“打得好!誰家孩子不是大人的心頭肉,就那小兔崽子值錢,我們家的北宸不值錢嗎?恩還十倍,怨還千倍!憑什麼要被別人欺負?!”
“十倍……千倍?什麼?”
奶奶笑著捏了一下北宸的鼻子。
“對我好的人,十倍對他好,對我不好的人,千倍欺負回來!”
“噢!”
北宸恍然大悟地點頭,從剛纔起一直陰鬱著的小臉也慢慢恢復明亮了。
“那我一定要對奶奶一百倍好對嗎?!”
“呵呵,死小東西真會說話,走,爲了獎勵你,奶奶給你買烤肉串去!”
“噢噢!以後我要給奶奶買十串烤肉串!”
一老一少牽著手,在夕陽西下的老街慢慢走著,小的那個津津有味地啃著烤肉串,似乎已經忘記了白天的不快。
“但是,小宸,以後不要這麼做了。”
在北宸心情平復之後,向芝嫣如此開口,見北宸有些不高興地撅嘴,她狡猾地擠擠眼,拍拍北宸的肩膀。
“奶奶哪來這麼多錢付醫藥費啊。”
“……噢,也是。”
“而且,你總是看著那些你討厭、也討厭你的人,有什麼意思呢?弄得自己整天不開心。人活著就這麼幾十年。你開心的時候,時間這麼過,不開心的時候,時間還是這麼過去,如果你的時間全部被不開心的記憶佔滿的話,不是很虧嗎?”
北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而且,有人討厭你,那是好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以爲所有人都該圍著自己轉了,每個人,都該瞭解到自己真正處於哪個位置──然後纔可以腳踏實地地往上爬。”
向芝嫣伸手抹去了北宸嘴角的油漬。
“恩還十倍,記得你的恩人,怨還千倍──還了之後,就徹底忘了對方,因爲那對我們,沒有用。”
“唔……好麻煩啊……”
北宸又開始抱怨了,向芝嫣無奈地拿手指敲敲她的腦門。
“總之,奶奶讓你開心,別去想討厭的東西就對了!”
“我根本沒有想啊,是奶奶自己反覆在提起來嘛!”
“……”
對話,最後以向芝嫣的一個白眼告終了。
學期末,北宸的努力得到了成果。她申請跳級,經過了幾場考試,最終以高分獲得了批准,於是她在第二學期直接進了四年級。而一年之後,她再次跳級,直接讀了六年級。最終,十四歲的北宸總算是勉強趕上了平均學齡,進入了初中。
而自從那次事件,直到她小學畢業,沒有人再敢對她冷嘲熱諷,畢業那年,她還和不少同班同學有了不錯的交情──其實,除非把她惹毛,平時她大抵上還是很溫和也很好說話的。
進了初中,因爲和別人站在大體一樣的起跑線上,北宸和同齡人之間的關係更是改善了不少,笑容越發多了起來,在班上也有了幾個同進同出,看電影聊漫畫煲電話粥的死黨,小學時期的陰影,也漸漸被她淡忘了。
但好景不長,向芝嫣和北宸兩人的經濟條件,又開始拮据起來──因爲向芝嫣白天要出門去各地尋找巫女的人選,沒有時間進行全職的工作,日常開銷靠她做鍾點工維持,而北宸的學費則靠那筆看病剩下的錢。
但最近卻傳來那個葬著趙原的公墓的地要挪作他用,政府給予補貼讓葬在那個公墓的死者家屬遷墓的消息。
本來如果只有趙原一人倒還好,但葬在那裡的還有北宸的父母的墓,還有趙原幾個孑然一身的兄弟的墓──這樣一算,錢就緊張了,恐怕所有的墓都遷完,北宸接下來的學費就不夠了。
和北宸商量之後,懂事的北宸準備再次申請跳級來減少一年學費,而向芝嫣也連續好幾晚,拿著那柄對付赤月巫女的刀出門。
她拿著這柄刀“說服”了一個富裕的僱主,僱她給自己的兒子做了幾次家教,由於開價很高,幾個月就攢下了一筆小錢,而北宸也成功地再次跳級。
危難就這麼再次解除──但向芝嫣不知道的是,有她沒有發現的隱患,正在漸漸形成。
十六歲時,北宸在向芝嫣的堅持下,就讀了T市的重點學校B中學。
B中學──雖然北宸的考試分數夠,但因爲太豪華了,學費太高,北宸本不想去的,但向芝嫣卻因爲小學的虧欠堅持讓她不要顧慮錢的問題。
──反正還有那把刀──向芝嫣如此想著,卻沒有考慮過,既然是如此好用的東西,就算她瞞得再好,又怎麼會不走漏風聲。
其實,早在向芝嫣第一次用這把刀的時候,趙原的敵對組織就盯上她了。
大概是黑道人物有著非常人的意志力的關係吧,雖然向芝嫣對那個幹部進行了精神干涉,但時候他卻並沒有忘記事件前後發生的事──也就是他記得這把刀的事,這件事,其他人都一笑了之,但是那個副市長的兒子卻聽了進去。
可以控制人的意識的武器──拿到手的話,簡直是再好用不過的東西了。
那個人開始找空隙觀察向芝嫣──但她向來行事謹慎,又被趙原保護得很好,趙原死後她又失蹤了,很久以後才把她的蹤跡找回來,而這一次,總算是被他逮到了她使用那把刀的痕跡。
但是向芝嫣很小心地守著那把刀,而且精明得不得了。派人去他們的住處暗哨了沒幾天他們就被向芝嫣發現了,反倒是被那把刀給整得神智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看樣子強搶的話東西還沒找到就被她魚死網破地給銷燬也有可能──畢竟她可是趙原的女人,趙原的狠勁,她多半也會感染到一點。
副市長聽了兒子的敘述,心裡癢癢的,但又不敢聲張──萬一別人也想要那把刀怎麼辦?於是他們決定用私下的手段解決──最後,他們挑了和向芝嫣關係最密切的人──向北宸作爲突破點。
副市長的外甥女,金茗晶恰好和北宸同齡,父子倆叫來了金茗晶,和她連夜商量好了計策,拍著胸部對她說要什麼後援都儘管拿,然後把她也轉去了北宸所在的B校。
北宸在B校開始了高中生活,很快和同學打成了一片,有備而來的金茗晶也順利成了她的好友,那段時間,曾讓北宸以爲沒有再比這更快活的日子了。
心情很好之餘,她也不忘照顧自己的奶奶──生恐她因爲學費的問題過度勞累,北宸也早早開始勤工儉學,在老街一個熟人的介紹下,每天放學去附近一家小食品廠打小工,整整包裝袋,做做搬運工什麼的。
然後她就在那裡遇到了尹凌思──也就是雷狄斯。
雷狄斯自然是和西風一起來費因海姆尋找那把擊殺赤月巫女的武器的──因爲他們剛進弒月十三座不久,得到的情報就是這把武器被流去了費因海姆,而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把它找回來。
殺月的武器的原料是星骸,雷狄斯和西風拿著一小塊星骸樣本,開始在廣大的費因海姆──也就是地球四處尋找,但西風還好說──身爲人類的雷狄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異世界,首先要做的,還是先想辦法站穩腳跟,這也是他身爲皇子最起碼的驕傲。
於是他想辦法混進了一家物流公司,從最底層開始做起,每天坐在貨車上幫忙卸貨,就這麼碰到了北宸。
因爲每天都會在搬運貨物的時候遇到,從陌生到熟識也沒有花上多久,認識了之後,就算是雷狄斯很快就跳槽去了更好的崗位,他還是會經常過來看看北宸的情況──大概是覺得這個溫和努力的女孩有些有趣吧。
兩個月後,覺得有北宸這樣一個落腳點不錯的雷狄斯向北宸告白,兩人正式開始交往,向芝嫣也對這個寡言但睿智成熟的男人很有好感,很放心地給了雷狄斯有什麼事直接來她們家的權利。
戀愛中的雷狄斯並沒有像學校中的那些年輕男孩那樣滿口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但他會默不作聲地在許多細節上替北宸做好安排,爲她著想,甚至可以隨口報出北宸的所有數據,無論是身高血型還是證件和銀行卡的號碼,一度讓墜入情網的北宸對他十分依賴,整天想起對方就會無端地傻笑。
北宸的反常立即被“死黨”金茗晶發現了,她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跟蹤北宸,去了她打工的小食品廠──然後她看見了開著豪華轎車來接北宸的雷狄斯──在看到雷狄斯的那一剎那,鋪天蓋地的嫉妒,佔據了金茗晶的所有思考,甚至差點忘記自己身上帶著的任務。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隨後有了一個計劃。
她開始越發討好北宸,粘著她,但並不說要見見北宸的男朋友,卻只是說想去她家看看。因爲經濟條件不好一直對此很自卑的北宸回絕了好幾次,但最後還是拗不過她的死纏爛打,最後答應了。
然後──變故發生了。
走進北宸的家門沒多久,金茗晶猝不及防地拿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北宸的喉嚨口制住了她,然後威脅向芝嫣交出那把殺月刀。
沒想到的是,向芝嫣很快妥協了,沒什麼猶豫地就交出了那把刀。
金茗晶高興壞了,樂顛顛地跑去副市長舅舅這裡邀功,然而沒多久就發現──她拿來的只是刀身,沒有刀柄,根本無法發揮刀的作用──察覺自己外甥女如此魯莽地就和向北宸撕破了臉皮,副市長氣不打一處來,把她罵得狗血噴頭。
結果,金茗晶的倔強勁兒也出來了,放話說一個月內一定把剩下的刀柄也弄到手,就這麼氣呼呼地出門找人去了。
她回到學校,首先向風紀主任告了北宸早戀的狀,然後僱了幾個太妹每天把北宸抓進廁所欺辱、逼問刀柄的下落──北宸雙拳難敵四手,就算努力反抗,沒過幾天也還是落得一身青紫的下場,她去找班主任,班主任眼神遊移,去找教務主任,教務主任顧左右言它,去找校長,校長反倒勸她低調行事別丟了學校的臉──顯然,都不敢得罪金茗晶這尊大佛。
班上的人也漸漸開始疏遠北宸,願意和她說上幾句話的,只剩下幾個風評不怎麼好的不良少年──向芝嫣因爲趙原的關係,和老街附近的小混混關係融洽,受她的影響,北宸也並不是很討厭這類人,平時也經常同他們開開玩笑,有時候會借他們抄作業,也經常在他們打架之後板起臉斥責幾句。
也因爲此,這幾個不良少年把北宸也當成了“兄弟”,在北宸遭受冷落和欺辱的時候,很有義氣地站了出來。
──代價是,之後沒過幾天,其中一個不良少年因爲莫須有的罪名,被抓進了拘留所。而其他幾個第二天來上學的時候一臉青紫,嚴重的一個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
於是北宸默默地主動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她沒有把學校裡的事告訴向芝嫣──因爲向芝嫣在那天之後告訴她,那把刀關係到億萬人的生命,絕對不可以交出去。
雖然聽起來有些可笑,但向芝嫣既然這麼說了,北宸就會信,於是,她不希望自己成爲奶奶的判斷出現偏差的原因。
問不出所以然來,金茗晶惱羞成怒地跟去了北宸打工的地點,故意在雷狄斯出現時,裝成北宸的好友和他搭話──北宸沒有拆穿,因爲在她眼裡,雷狄斯根本就不是會被這種女人搶走的人物。
但是當晚,雷狄斯到了北宸家,讓北宸給他和金茗晶之間牽線搭橋──他說那女人有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東西,他必須弄到手──原來,是在遠處觀察的西風,察覺到了金茗晶身上的微量的星骸能量,判斷殺月刀在金茗晶手上。
雖然雷狄斯一再強調只是因爲有目的才接近金茗晶,北宸還是感到一陣心酸──甚至,因爲被戀愛衝昏的頭腦的她,都沒有仔細猜測一下,雷狄斯所說的東西,是不是就是殺月刀──不,她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因爲向芝嫣說,知道這刀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本能地就把雷狄斯所說的“重要的東西”,想像成了“必須攀權附貴才能得到的東西”。
她忍著悲傷介紹雷狄斯和金茗晶見面,半句沒說她被金茗晶怎麼對待的事。──說了能怎樣?以對方的權勢,雷狄斯鬥得過嗎?既然他有“必須要拿到手”的東西,那即使她說了,也不會對事情的結果有什麼改變吧。
至少雷狄斯還一直強調著他喜歡我──北宸如此悲哀地想著。
怨還千倍──是啊,她也想還,但面對如此懸殊的實力差,她又該拿什麼還呢?還沒還呢,怕是小命都沒了吧。
現在,除了堅持,攢到足夠的錢搬離這裡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於是,雷狄斯開始了表面上和金茗晶交往,夜晚來到北宸的住處看望北宸的日子。
而白天在學校的逼問也沒有停止過──無意中撩開了袖子被雷狄斯發現了傷痕,北宸也只是隨口支吾過去了──她害怕在外屋的奶奶聽見,而忙著從金茗晶這邊套情報的雷狄斯也並未在意。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金茗晶的手下發現了。
金茗晶對雷狄斯還念念不忘北宸怒火中燒,隨即僱了幾個下三濫的混混,給了他們一瓶催情藥,讓他們去對付北宸──於是當天北宸沒有去打工,因爲回去的半路被他們劫走了,幸好的是,北宸那幾個不良少年的同學,有一個看到了這一幕,立即召集了一些夥伴趕去救人,纔沒有釀成大禍。
北宸被送回家時精神恍惚,見著誰都想攻擊,至此,學校裡的那些事,才從那幾個不良少年口中,傳到了向芝嫣的耳中──連同雷狄斯那奇怪的腳踏兩條船的行爲,也一併知道了。
向芝嫣暗歎是自己害了北宸,然後當即下定了一個決心。
她讓雷狄斯聯繫了金茗晶,暗中與她見面。
向芝嫣這麼簡單把殺月刀的一部分交出去,不是沒有理由的。
──因爲金茗晶就是除了北宸之外,另外一個成爲巫女的適格者。那麼既然早晚是她的東西,交給她也不是不可以。
於是,向芝嫣拿著刀柄對金茗晶講述了原委──並要求──刀柄她能拿去,但她必須做巫女,去另外的世界執行滅世的使命。
金茗晶起先對向芝嫣的話感到可笑,但想到在舅舅家裡那把無論用什麼科學方法都檢測不出成分的刀身,她漸漸地就笑不出來了──那把刀,或許真的不是這個世界有的東西,本來,操縱人的意識什麼的,就早就超出這裡的科學技術範圍外了。
她拒絕了向芝嫣,也不管刀柄了,就這麼急急地回到家。
然後她越想越怕,害怕自己會被這個老婦人拖去異世界,害怕自己要拿起刀殺千萬人──殺人還少說,但問題是那個世界的人有這麼安分被她殺嗎?肯定是要反抗和圍攻的吧──說不定她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要!絕對不要去當什麼巫女!所以──
金茗晶停止了發抖,然後冷笑起來。
……所以,殺了那老太婆就好了吧?
一週後,某個下雨的夜晚,北宸回家後,發現向芝嫣不在,屋內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打她手機也沒有人接。
她焦急無措地給雷狄斯打電話,雷狄斯卻以在陪金茗晶吃飯不方便說話爲理由掛了她的電話。
北宸叫來了老街的大夥,分頭去找,然後終於在一條無人的小巷,找到了向芝嫣。
她躺在血泊中,腰部有一個大大的洞,胸口在費力地起伏著,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北宸語無倫次地抱著她哭喊起來,但她只是用力地露出了笑容。
“還記得……奶奶對你說過的話嗎。哭可以,但是不可以超過五分鍾──奶奶希望你對奶奶的死傷心,但……奶奶只要……你的五分鍾就夠了。”
她說著,握著北宸的手,用最後的力氣,將潘多拉之匣,送入了北宸的體內。
啊啊──最後,還是繞回了原點嗎。
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孩子,最後還是不得不成爲滿手鮮血的巫女嗎?
不。
其實在她內心深處,早就做好選擇了吧。
金茗晶那種人,確實可以成爲巫女,只要她在交付刀柄時,趁她不注意時,把潘多拉之匣送過去就可以了。
但是,那樣真的好嗎?
她是爲了什麼,要對北宸說“就算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總歸有愛你的人”?
她是爲了什麼,要反覆爲她加油,讓她成爲一個踏踏實實的努力家?
她是爲了什麼,把北宸教成一個善良、冷靜而又愛憎分明的人?
她是爲了什麼,希望北宸能夠快樂而豁達地活下去?
巫女,真的需要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嗎?
不……只有善良的女孩,堅定的女孩,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女孩,才能擔起這樣的擔子吧──只有這樣的人,纔能有辦法……
嘗試著改變,那血腥的未來吧。
北宸,原諒奶奶──最終,奶奶還是在潛意識裡,把你當成了巫女的最佳人選啊。
“對不起,……奶奶……最後還是沒有守住刀柄,以後……你沒有約束自己的枷鎖了,所以,你一定要靠自己的理智……戰勝……”
她吃力地斷斷續續地說著──但是北宸哭得稀里嘩啦,大叫著救護車什麼的,根本沒有聽進去多少她的話。
“……還有,……對方,是……副市長的人……你,鬥不過的……躲吧。……奶奶,希望你……好好活著。”
北宸還在哭泣著,一隻手按在向芝嫣那淌血的傷口上,像是想要捂住那不停留下來的血一樣。
“你要變強──不要、像奶奶這樣……成爲心愛之人受苦的累贅。”
“奶奶纔不是……不是累贅啊!!奶奶不要離開我──我只剩你了啊……!奶奶,我都還沒有十倍還你的恩,你還沒有享福──”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連著重複了三遍那飽含了感情的話語,向芝嫣在救護車的聲音在遠方慢慢出現的時候斷了氣,任由北宸怎麼哭號,怎麼搖她的肩膀,她的眼睛也再睜不開了。
十天之後,北宸拿著向芝嫣的遺產輟學離開了T市。
而雷狄斯得知這一消息趕到北宸的住處的時候,早已人去樓空。
他的手機裡只有一條北宸發來的短信,短信只有短短兩個字。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