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宅的一草一木,我也記起了小時候在這裡的種種生活片斷。老宅位於鎮子的最中央,不遠處就是古老的大槐樹。門口一條小衚衕,左手是拐向鎮中的主路,古槐就在鎮的主路上。右手是個向上的漫坡,約有2米高。漫坡上面是鎮的另一條街。我小時候,這條街一半是路,一半是條小水渠,寬不過二三尺,深不過一尺。水清沏透明,在不凍的日子,日日夜夜緩緩流淌。水是從很遠的大河上游築壩分流來的,時常小水渠裡有魚兒遊戲。我們一些小孩子經常在這裡玩耍嘻戲,潑水、捉魚等等,其樂無窮。後來大河水漸少,小水渠也逐漸幹了,慢慢慢慢,土石雜物填滿,只留下一條街路,再也找不到小水渠的痕跡。而童年的夥伴們,大多四散而去,很少有留在家裡的,幾乎都到外地賺錢討生活去了。看着這熟悉的一草一木,心裡不知道是種什麼樣的感覺。稍傾,我問奶奶:“奶奶,您一個人生活,又這麼大年紀了,家裡有個什麼事,多不方便啊。”她說:“你姑姑基本上天天過來,好多事都幫着做了。再說,你爺爺當年鬧日本的時候是鎮裡的民兵指導員,人緣也不錯。雖然說這麼多年了,但是街坊四鄰的關係都好,有什麼事只要別人看見了,都會來幫着做。你爺爺也真是的,當時好多人都跟着部隊走了,現在那麼多當官的,可惜他就是個死腦筋,離不開家。結果到後來什麼也不是。”這些事我也知道,聽家裡人說過好多遍了。
眼看已經紅日高升,碧藍碧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白棉花一樣的浮雲,一會變幻一種形狀,形成千奇百怪的姿態。鳥雀、雞、狗不時鳴叫,這許多聲音合起來,讓人感覺到農家田園生活的寧靜、安逸、祥和。
姑姑擡眼看看天空的太陽,對奶奶說:“媽,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了。”奶奶還有許多我耳熟能詳的故事沒有說出來,有些戀戀不捨地送我們到門口作別。
回去的路上,轉過衚衕口,又來到古槐樹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了習慣,每次路過它的時候,總駐足仔細看看,撫摸一下它蒼老的樹皮。它半空的身軀彎着腰,樹身在街一側,樹冠伸到另一側,像一道天然的大門,把整條街道凌空罩起來。它又像個身材高大的彎腰老人,凝神靜氣站在鎮中央,日日夜夜看護着鎮子。說來也奇怪,從我小時候記事起,就沒有見到過淘氣的孩子們折它的枝叉或者攀爬它的樹身。姑姑天天從它面前路過數次,倒是習以爲常,徑直走過去。走過十來步發現我沒跟在後面,轉頭叫我:“走啊,看什麼呢?”我哦了一聲,轉過身,快步跟上姑姑回家。沒走出幾步,忽然肩上吃了重重一拍。我一驚,回頭看時,卻聽到一聲大叫:“哈,你小子,回來了也不告訴一聲。”原來是我中學同學大剛。大剛叫孟德剛,按照孔孟家譜排行應該排慶字,但他家裡沒有給他排。我們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是一個班,他爲人豪爽,性格直率,人緣極好。高考時由於成績不理想,沒有上成大學,在家裡鼓搗着做事賺錢。近兩年我也沒有聽到他什麼消息,不知道現在弄的怎麼樣了。今天一見到,倍感親切。東拉西扯一陣後,大剛說:“今天你可別跑了,中午到我那裡去,好好喝幾杯。”看他的樣子,我知道推拖無用,就和姑姑說:“姑姑,我去他那裡了啊。”姑姑怕我喝多,本不願意讓去,但是拗不過他,只好對我說:“少喝點啊,別像以前你們那樣,喝得連路都找不着了。萬一摔着怎麼辦?”我們一再向姑姑保證,絕對不會喝醉,姑姑滿眼不信任地回去了。大剛一拉我說:“走,去我廠裡。”我不知道他說的什麼廠,正待問,他又說:“到那再說吧,別問了。”
隨着大剛穿過鎮子,向南沿着土路行去。兩邊都是大片農田。已經過了穀雨,田裡莊稼都已經生長起來,大片土地上綠綠的秧苗隨風舞動。在這裡,由於水少的原因,種的莊稼主要是玉米。小塊土地種大豆高粱等雜糧。秧苗大概有一尺高下,像年幼的孩子,充滿生命的活力。春天的暖風裡,帶着一股股新鮮草木的清香、泥土的馥郁,聞起來,讓人心清目明,春天真好。
現在的北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裡,春秋兩季是越來越短了,往往在讓人感覺不到的情況下就過去了。可以說一年之中,基本上時間都集中在了冬夏兩季。好多人的感受就是脫了冬裝換夏裝,脫了夏裝換冬裝,春秋最美好的兩個季節彈指即過。也許只有在農村,由於農田收種和野外樹木花草原因,還能感覺到一段春秋時節。
沿着田間小路,七拐八拐,又來到河堤邊上,大剛的廠子就建在這裡。老遠就看到幾處廠房圍成的院子,走近時,一陣張狂的狗叫聲發自院內。進了廠門,幾臺機器和一堆堆墨黑的鐵粉積在院中。原來是個鐵粉廠。在我們這裡,由於河道九曲十八彎,河灘廣佈,有許多人挖河道採砂。而河砂中,富含優質鐵粉。用一定的機械設備和人員,就能從河砂中吸出鐵粉,轉賣到外地。是個好行當。
院牆一角,鐵鏈拴着兩頭大犬,正是德國黑背。兩犬見有生人進來,弓起背,嘴頭伏在地上,呲着牙,已經不再汪汪叫,而是從喉嚨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四隻眼睛兇猛地盯住我不動。
我從小就不怕狗,雖然沒少挨狗咬,但是也不怕。我始終覺得狗是通人性的,只要它不覺得你要傷害它,它就不會與你爲敵。而見了陌生人狂咬,是它的本性。不管多兇猛的狗,只要不是瘋狗,都是能用行動來與其溝通。我一邊嘴裡嘖嘖叫,一邊伸手向它們,裝作餵它們東西一樣,慢慢走近。大剛一看我要過去,忙攔着說:“別過去,這兩個狗已經咬了好幾個人,讓我花了不少錢給人家治,你可別過去。”我說沒事,然後繼續走近。兩隻狗看我的舉動,目光裡充滿了懷疑。它們不知道我爲什麼不怕它們,居然還敢走近。
當我走到手剛好碰到它們嘴巴,但是張嘴卻咬不着的地方,我停下來,蹲下身。它們中大的那隻一邊疑惑地看看我,一邊用鼻子聞聞我的手,感覺沒有危險,伸出長舌頭舔了舔。我慢慢撫摸它的頭,從輕輕的舉動,它意識到我不會傷害它,眼裡的疑惑少了許多。大剛一看大爲驚訝:“你還真行!它們居然不咬你。”我一笑說:“它們都是通人性的,你不惹它,它也不會隨便就咬你。”
進得屋後,閒聊間,別人做着飯菜,大剛又打電話約來了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和朋友。十一點半左右,酒席開始。菜主要是現買的熟肉類,又叫人炒了幾個,大家坐就,拿了一次性紙杯,各自倒滿白酒,便開始進行。酒過數巡,菜過幾味,我們談天說地,從老家的變化,一直說到國際形勢,無拘無束。
席間我問到大家,現在的農村形勢真的這麼好?看不少舊時同學朋友都買了檔次不低的轎車。大剛還未說話,有個叫拴柱的初中同學插口說:“你在外面不知道,現在形勢確實不錯,好多人都買了車。咱們這裡,比起城市來有個優點,就是車少啊,也沒有紅綠燈,跑起來方便。哪像城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不管什麼車,夾在車流裡,還不如輛自行車來得快。”我說實在是這種情況,城裡車太多了,不管多好的路,也跑不起來。遇到着急事,活活急死人。然後我又問:“大家的車看起來檔次都不低啊。比起城裡來,也不遜色。”拴柱稍一停頓,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道,這都是城裡過來的處理車,成色很新,但是打了好多折扣。如果按照原價買,這哥幾個可不敢伸手了。”我還好奇:“處理車啊?這麼新,誰會處理?”大剛說:“現在城裡轎車更新比較快,剛買了不久,看到又流行別的款式,就打折賣了唄。反正便宜得很。”
大家推杯換盞,天南地北,折騰有兩三個小時,酒意已有七八分,於是解散,各各還家門。雖然沒有生人做死別之意,卻也有戀戀不捨之心。
回到家去,看姑姑沒在,趕快溜進房間裡,喝了兩大杯水,上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