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零鬆了口氣,心裡把尉遲兄弟倆都罵了一番,順便拜訪了他們祖宗八代,便趕緊撲了過去。
她往前趕,君零持着劍正急速往後退。她一怔,側頭一看,從西瓜到芝麻的尉遲士兵正在吶喊着狂奔過來,她耳朵一痛,眼前又是一黑,大大地唾棄了這羣吼嗓子水平很高的人。她一甩頭,腳尖發力,躍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接住君零和一身的血。
“喂喂喂,沒事吧沒事吧?”她舌頭打結着問道。
君零一回頭,半怒半喜地喝道:“你來幹嘛,回去!”
“你狗咬呂洞賓哇!不要這麼不講人情哦!你一身是血拖着傷你讓我丟下你哦?”她即便拉着他,一邊向後退去。
承碧竹撲了過來,恨不得一腳踹走這兩人,大怒:“你們現在還有閒心扯淡?都給本小姐回城去!剩下的我負責!”
君零一翻身,一掌拍在寒零背上,把她推了出去。寒零呲牙咧嘴地被趕來的陳炎月接住,卻只聽“狗”說道:“把她丟回城去!淨胡鬧!”
“喵喵喵!不要哇!小炎,我也是你的主子哇!喂喂喂!”她鬼哭狼嚎着被陳炎月大力一丟,被兇猛地甩回城裡。臨走前她一甩頭,瞥見君零正回首盯着她,沾了血的容顏襯得肌膚更加蒼白,黑色的衣衫上看不出鮮紅幾分,只看得出臉色在黑衣的襯托下顯得可怕,透出幾分虛弱和淡淡的死氣,他不怒也不喜,眼神靜如水,波瀾不起。
大門隨着她進入大城的同時,大聲地傳出“吱呀”的——承家南城城門關,他的一切也被關在門外,隔着一扇城門便看不見。
寒零心裡猛地一慌,她大力敲門,“喂喂!放我出去哇!”
她突然身子一空,被人拎了起來,她一回頭,趕緊抓住那人的衣角,“李言陰,我哥幹嘛要把我丟回來?我又犯錯了嗎?”
李言陰撇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沒,小姐做的很好,但是您忽略了一件事,尉遲家剛剛向烈陽宗請求了支援,承家兵力本來就比較少,現在已經被包圍了。”
她一愣,腦子空了空,只聽見李言陰說,“兩千個人,被兩萬左右的人包圍,三面聚敵,身後是承家南城,無路可退,所以少主才讓陳炎月把您丟回來的。”
無路可退,無路可退,無路可退……
她頭一痛,突然想起那不怒不喜的眼神,深邃又寧靜,猩紅在那一霎都淡了淡。
她推開李言陰,頭也不回地朝城牆高處跑。她狂奔,眼中無一切地狂奔,三下五除二跳上牆頭,把輕功發揮到極致,用盡全身的力氣飛速地穿過一道又一道石門。
她腳下一頓,停在了牆前,不管自己那該死的恐高症,低頭下去看那圍成一圈的黑圈,密密麻麻的兩萬人,中間小小的兩千人,小的看不見。
她腦海裡翻出殺敵時周圍除了君零,根本看不見幾個承家的士兵的場景,從什麼時候?她沒留意,完全沒留意。
她一咬牙,摸出冰檀弓,拉弓搭箭,三根箭的箭頭紛紛指向飛速包圍的尉遲士兵,她瞄準那一圈,手一撥,箭射!
“嗖嗖嗖”連出三聲,距離太遠,她根本看不見一點血色,她不知道三箭下去能射死幾個人,她抿緊嘴,手裡幽光一閃,又是三箭。如此來來回回,她不停地射,她看不到自己射出了多少血花,只看得到碧竹利落的身形刨開了黑圈,殺出一條血路。
她趕緊四處尋找那抹如夜的黑色,她四處張望,卻只看見多處都是黑色,她找不到他,也找不到那種屬於冰的幽幽藍紫色。
她心裡一急——他還沒開始用九重寒天。
承家的人都在一起,沒有分散開,如果他要用那變態的固態水,他就要到前端去釋放。前端?他被染了毒的匕首捅過還要跑到前端?
她扭頭就要下城,她沿着樓梯狂跑,每一腳都沒踩在臺階上,只是順着那坡度往下滑,腳下如風,下到倒數第二層時,她一轉眼睛,轉身奔到每一層牆的盡頭,拉開那扇走廊末尾房間的門,猛一剎住腳步,一偏頭,奪過斜射過來的一箭。
連着下降了進二十米,找人會方便許多,她眯起眼睛四處張望。
小竹呢?在前面,還好還好,沒受傷。她用了好幾次封熒,哪來那麼多力氣去衝鋒哇?寒零一皺眉,一斜眼瞥見承碧竹身側的黑影。
她愣住了,黑影的速度快的看不見,忽起忽落,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條長達五米之多的鮮紅甩如眼中,她一喜,是血鞭,那不由力的控制,而是由他意念所控制的血鞭。這種鞭子她見過的,沈流年的父親有一條,但是沒有融合成功,只能擺在那裡等後代使用。
他的血鞭她還是認識的,她小時候不聽話的時候他就用這個鞭子來威脅她,她害怕地閉着眼睛,等傳說中“被抽中就中毒”的鞭子落在身上,卻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偷偷睜眼時,瞧見他抱着她,鬱悶又惱怒地揚起手,一巴掌打在她頭上,巴掌卻又輕又軟,落下手時還帶起他身上的清香,她對他因溺愛勾動的不忍心感到得意,饜足地拽着他的手在臉上蹭了蹭,把臉埋在他肩窩處深深吸氣,再不客氣地窩在他懷裡睡覺。
那時還小,她可以隨意擺弄他,她要怎樣他都依着她,現在不同,他伸出困境,她在城上看的心驚肉跳卻腳下不動。
她要怎麼辦?下去,不可避免地會惹他生氣,她自己嘴欠十有八九會跟他當場鬥嘴。
不下去,她實在有夠狠心的,必然受人唾棄。
擦擦擦,沒有可比性哇!
寒零鄙夷地給了自己狠狠的一巴掌,手撐住檯面,翻身跳了下去。
“哥!”她大喊一聲,一腳蹬在牆上,旋身彈出自己,躲過一箭,衝着回過身來、無奈又氣憤的君零撲了過去。
君零張開手,空門大開,他狠狠地咬着牙,氣得想給那不知好歹的丫頭一巴掌,敢情他應該一巴掌把她扇死再丟回城裡纔是上舉哦?
寒零撲了過來,撞得他差點站不穩,他一低頭,看見那笑得欠揍的小混蛋露出燦燦發亮的牙,他撈住她,腳下一滑向後退去,他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幹嘛?”
“呵呵呵,沒什麼哇,來幫幫你……”一句比一句沒底氣,一句比一句小聲,她縮了縮,訕訕地笑了笑,“你罵我吧,我沒打算跟你吵,我有答應過你的……”
君零深吸一口氣,吐氣,吸氣,吐氣,危險地眯起眼睛,森熱道:“你站在裡面,不要亂跑,敢跑到前面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呵呵呵,哥你多慮了,我會很乖的……”她心虛地抹了抹汗,訕笑連連。
“回去再收拾你!”他衝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寒零假笑着跳下來,屁顛屁顛地溜進中間,裝模作樣地拉弓射箭,擺出一副很配合的樣子。
君零冷哼一聲,身形一抖,又滑到前端。承碧竹一邊揮劍禦敵,一邊側頭問他,“那個小纏人精跳樓了?”
“你有閒心開玩笑?”君零一側身,一鞭子抽走從承碧竹身側攻過來的士兵,恨恨地瞪着她——都是這丫把君九兒弄得越來越叛逆,讓他老人家不得不多操心。“回去要好好教育教育那個小混蛋,你去幫我做助教。
“你回去趕緊處理傷勢吧!聽朱歸顏說你那裡被你師尊用針捅了,連續兩次哦,你真可憐。”承碧竹大喇喇地反駁。
君零臉色一沉,一言不發地專心防禦。
那一夜寒零問過他這個問題,比例是多少。
他當初就猜出來了,那個看似古靈精怪的丫頭不會多考慮細節上的問題的,一聽就是承碧竹分析出來的,他隨有所顧忌,但還是說出來了。
承碧竹剛剛又提到針刑。針刑,很多宗門都有,但是又這樣極寒與極炎的雙針針刑只有聖靈殿纔有。承碧竹事實上很聰明,她猜得出幾分——別的地方的針刑他不會看在眼裡,只有聖靈殿那種變態的鬼地方纔會壓着他。
承碧竹頭也不轉地砍人,她笑了笑,道:“你聖靈殿的?聖祭子的徒弟麼?”
君零一驚,一劍刺過來,一溜帶血地從他腰際擦過。他抿緊嘴,不語。
聖靈殿是天下第一宗門,獨霸一界——聖界,其盛名廣爲人知,這個寒零是知道的。很多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寒天皇是聖靈殿的弟子,但是很少人知道他是聖祭子的直系弟子,且只有他一人。
師尊事實上只是一個容器,裝載着霸道的時間元素的容器。
所謂操控時間,事實上操控的不是真的時間,只是萬物所經歷的時間。
即便如此,聖祭子依舊是全祭種中最尊貴不可攀比的神,被十界信仰。聖祭子從不干涉塵世萬事,從不收徒,只享盡榮華富貴,他的位置由十界中最優秀的人繼承。繼承聖祭子的名號,也等於繼承時間元素,更是等於繼承永生。時間元素在祭種的體內輪過一回後就能給予容器永生,但是不同於九永九生。
容器受了致命傷還是要死,而九永九生就是一個徹徹底底把人關入時間牢籠的東西。
但無論如何,做過容器的聖祭子都是不可比擬的神話,做了這種人的唯一徒弟,霸佔瞭如常擁有感情的聖祭子的所有愛重和寵溺,聖祭子的位置必然是他的。
可是君零不想要聖祭子的位置,他只想跟着師尊好好學武,生命被拉長十倍,再痛苦的針刑也不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世間有太多責任,他欠下太多的債,要用沒有盡頭的永生去還。
即便是師尊的唯一弟子,也不可能一生華貴。正如師尊,在他人眼中,師尊是完美無缺的,事實上誰又知道,繼位百年的師尊還保留着些許的童心和笨拙的父愛,苦惱地坐在時間聖殿的小木屋裡,鬱悶地想着自己那個不懂得孝敬的徒弟。白日裡威嚴不可撼動地接受膜拜,黑夜時躺在牀上翻轉百遍,滿腦子都是那個性格又硬又好玩、看似冷冰冰事實上對他難得依賴的徒弟,然後昏昏沉沉地入了睡。
是聖靈殿的又如何?是聖祭子的徒弟又如何?
他想要的只不過是亂世中的安穩,卻被那些感情和責任所牽扯。
天賜予他超出常人的天賦,帶給他頂尖而立的封熒與實力、極其難得的宗門與師尊和奢侈空虛又唯一屬於他的容顏。其實他都不稀罕的,他只在乎在師尊心裡,任性又不懂事的他能不能擠進師尊的心;他只在乎在那年幼的女孩兒一生之中,他究竟在什麼位置。
那種昂貴又不實用的感情,都只是附帶品。
既然一生難得那種憾心的能力,何須做作般地保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