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通往河間的官道上,將近五百騎兵疾馳而行,捲起無數塵埃,遮天蔽日,直衝雲霄而去。很快的,一陣風吹來,將無數的塵埃卷向更遠的地方。頓時,天地一片黑色。
遠處,一個若有若無的輪廓出現,漸漸的變得清晰了。
那就是河間城了麼?楊浩勒馬,漸漸地,騎兵都緩了下來,馬蹄聲漸漸小了,身後的灰塵漸漸少了。
“籲!”楊浩看了眼遠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終於要到了。”
“王爺,天色不早,還是及早去河間歇息吧。”蘇定方道,臉上有着微微的疲倦之色。
“兩位先生,我這招如何?”楊浩回頭,看着坐在馬匹上的宋、凌兩人,微笑道。兩人被困住手臂,又奔波一天,早已經疲憊不堪了。
宋正本擡頭,看了微笑的楊浩一眼,心中着實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一向聽說這位王爺倒也愛民,可是那五百人啊,就在那個村子裡,一個一個的被砍頭殺死,直到現在,他的耳邊,猶自響着那些士兵的哀叫之聲;眼中,還是一片血紅。他深深的閉目,想要將這些忘記。
凌敬卻是微微的看了楊浩一眼,心中對楊浩卻有一番評價:夠狠!那五百敵人,隨時都有可能造反,這人毫不猶豫,就將那五百人殺了個乾乾淨淨,眼都不眨一下,手段,夠狠!倒是如今的局勢,變得錯綜複雜起來。河間在王琮手上,可以說陷入樂壽、饒陽各地的包圍,可是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卻是楊浩的勢力。層層裹裹,糾纏不休!或許,他是值得我投效的人吧。
楊浩看着兩人不說話,微微一笑,也不多話,駕起馬匹向河間行去。他抓這兩人,除卻想收爲已用之外,更是不想留給竇建德的殘餘勢力,爲勝出的人出謀劃策。無論接下來是誰掌權,餘下的都只是武夫而已,沒有了這兩個智謀之士,要剿滅就很簡單了。
緩緩的馬蹄聲再度響起,爲首幾人各懷心思,除卻他們自己,沒人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晚風吹拂,帶走的,是什麼,那些各自縈繞在心頭的,是喜?是悲?還是兩者皆有?竇建德的死,在楊浩的心裡,隱隱感到了一絲的不妙,甚至感到了那潛在的危險,諸葛德威!心機如此之深,可是他除卻想挑撥加深兩大勢力之間的矛盾,還有什麼企圖?
忽地,前方傳來一聲高喝:“什麼人!再走就射了!”
楊浩被驚醒,擡起頭,不知不覺中,竟然是到了河間城下。城牆上,一個小校高聲大喝,女牆後的河間郡兵紛紛彎弓搭箭,紛紛對準這支來歷不明的騎兵。
“大膽!”楊浩尚未說話,早有一個親兵拍馬上前,喝道:“秦王殿下到此,還不速速開門!”
“秦王?”那名小校露出疑惑之色,隨即笑道:“什麼秦王,你等若是再進一步,休怪刀劍無眼。”
“本王乃是秦王楊浩,還不開城?”楊浩高聲道。
“秦王楊浩?”那名小校皺眉,隨即喝道:“你等且在此,我去請郡守大人來。”說着,吩咐了一聲,只見一個士卒匆匆而去。
大約一炷香的時辰後,一個人登上了城牆,楊浩藉着城牆上的燈火,看清楚那人居然是文士打扮,臉上有些許憔悴,但整個人還是氣度不凡。想來就是王琮了。
“你是說秦王來了?”王琮低聲問着身邊的小校。
“是,大人!”那名小校恭聲,隨即指了指城下。
“唔!”王琮看了一眼下面,城下黑壓壓的一片,全是騎兵,軍容頗整。他想了一想,問道:“你說你是秦王殿下,可有憑證?”
“給他。”楊浩遞過一塊令牌,乃是黃銅所鑄,上面刻了一隻虎頭,栩栩如生,下面秦王二字,清清楚楚,正是王爺的令牌。
一個親兵接了過去,在城上如臨大敵的陣勢中,將令牌放在城牆上吊下來的籃子中,這才快步跑回。
不一會,籃子吊了上去,早有小兵取過令牌,遞給王琮。
王琮眯着雙眼,藉着城牆上的燈火,看清楚了,果然是秦王的信物。早些年,他曾到過京中,拜見皇上時,見過嗣滕王的令牌。那獨特的虎頭,還有花紋,是仿製不來了。可是,殿下怎麼回到了河間?
“王爺,恕下官冒昧,你怎會到了河間?”王琮高聲問,身份基本可以確定了,可是他的心中仍有疑惑。
“王大人,本王聽說薛將軍領兵南下,欲要剿滅竇建德,於是領兵趕來,不料卻是遲了,只得取了樂壽,可是反賊餘黨甚衆,只能北上河間,來王大人處暫歇。”楊浩簡單的將事情說了。
王琮想了一想,仔細看了看城下,天色雖已漸漸暗了,可是仍能看清楚,衣鎧是官府所制。
“開城門,迎接王爺!”王琮吩咐身邊的人道,隨即高聲道:“王爺稍等,下官就打開城門!”
城門緩緩打開,楊浩當先走了進去,早有王琮在一旁,笑着遞過令牌,道:“不知殿下駕到,還望贖罪!”
“王大人何罪之有。”楊浩笑着,接過令牌,續道:“至此黃昏之際,王大人小心謹慎,是應該的。”
“殿下,這邊請!”王琮笑,當先引路。
“王大人,薛將軍可在城中?”楊浩想了一想,問道。
“唉!”王琮輕輕的嘆息,皺眉,道:“薛將軍一事大意,爲竇賊所襲,三萬多大軍竟是所剩無幾。”
“薛將軍沒有事吧?”楊浩皺眉。
“薛將軍人雖沒有受什麼傷,可是心中卻……哎!”王琮又是一聲嘆息,隨即道:“天色不早,殿下奔波一日,還是先用餐吧。”
“也好!”楊浩點頭。腳步聲響起,漸漸的消失在南門。
夜,漸漸的深了。
這日的夜色卻是格外的昏暗,天上的星辰少了許多,就連前幾日一向明媚的月色都躲躲閃閃,只餘下若有若無的影子。
一個身影,在城牆上,人少處,掏出一個東西,向上一扔,只聽“鐺”的一聲輕響,那人用手拉了拉,確定爪勾抓牢了,這才抓緊了繩索,如猿猴般,沿牆而上,隨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輕風吹拂,府衙一間房子內,清晰的傳來咳嗽之聲。
“陛下,老臣愧疚,老臣對不起你,有負聖恩哪!”蒼老的聲音響起,隨即又是幾聲激烈的咳嗽之聲。
“大帥!你還是好好休養身體吧。”一個聲音響起,正是他家族的親兵,名喚薛露。此人父親在時,就隨着老人征戰沙場,後來徵遼之役,爲老人擋住一刀,命喪當場。老人後來感其恩德,將薛露提拔爲親兵,伴在身邊。
“唉!陛下!陛下!老臣……”隨着一聲長長的嘆息,老人竟是梗嚥着,語不成句,傷心難過之情,盡顯於表,眼中,也流出淚來。那是三萬大軍啊,居然被不到三百人打了個落花流水,一敗塗地!恥辱啊,一生的恥辱!
“吱呀。”一聲,門兒被推開,一陣風吹了進來,將桐油燈火吹得一陣搖晃,整個屋子中頓時陰暗不明。
“薛將軍!”那人看見薛世雄的模樣,忍不住一聲輕呼。即使他知道薛世雄自從進了河間城,一直悔恨不已,可是短短一日,薛世雄竟然蒼老如斯?!天意哪!當他探知竇建德只是靠不到三百人擊敗三萬人,就嚴令手下,保守這個事情,可是那裡知道薛世雄還是知道了?
薛世雄擡起頭,看着那人,顫聲道:“王大人,老臣有愧皇恩哪!”
“薛將軍,你看看誰來了?”王琮輕聲道,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原來,竇建德死了!這下,那些愚昧的盜賊應該又會爭權奪利了吧,河間也會緩上一緩。
“啊,是,秦王殿下?”藉着閃爍不定的桐油燈光,薛世雄睜大了雙眼,終於看清楚了王琮身邊的人,赫然是秦王楊浩!他掙扎欲起。
“薛將軍有病在身,不必多禮。”楊浩笑着,走到薛世雄的跟前,看着他的眼中,含着熱淚,心中也是微微的嘆息,這纔是大隋的忠義之臣哪!可是,自己卻不能在兵敗前救他,因爲他的心中,隱隱的藏了私心,既然我來到了這裡,憑什麼不能做皇帝?即使,他只想做一箇中興大隋的親王,可是日後的皇上能容得下自己嗎?還有身邊的文臣猛將!正史中的李世民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殿下,不是在清河郡嗎?何故來到河間?”薛世雄咳嗽了一聲,有些疑惑的問道。
“薛將軍,殿下已經打敗竇建德,而且,竇建德也死掉了,將軍可以放心了。”王琮的聲音響起,其中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晚風吹拂,院子裡的幾棵大樹,黑暗中發出嘩嘩的聲音,可是誰都沒有注意到,屋檐處,一聲輕響,一個人緊緊的靠在那裡,眼中,是晶瑩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是誰。爲誰而流淚?又爲什麼而流淚!
屋裡,依舊是低低而清晰的聲音,不斷的傳來。
那人靠在那裡,腦海中,是父親慘死的模樣,還有那人低低的聲音,原來,諸葛德威說的是真的呵!這個人,真的殺死了父親!黑暗中,那人的手緊了緊,一抹亮色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