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中,一間大宅內,只餘下一間屋子,裡面燈火如豆,不停地跳躍着,將人影任意的變幻着形狀。
“恐怕,今夜並不平靜啊!”一個男子說着,聲音帶着一絲的憂慮。此人姓豆盧,單名一個達字。
而坐在他對面的另一人,則叫豆盧寬,是豆盧通的兒子,年約四旬,一臉虯髯鬍須,看起來頗爲威武,雙眼則是炯炯有神,瞬也不瞬的瞧着如豆的燈火。他的眼珠,不是純黑,有着淡淡的雜色,如果不仔細看,還不能覺察。他的頭髮雖然紮起,可是在髮梢,還能看見一絲的黃色,很顯然,這個人不是純正的中原人士。
豆盧氏一門,源自於昌黎徒河人(北魏制,此地就是隋的上谷郡),本姓慕容,是燕北地王慕容精之後,後來慕容家投降北魏的時候,改姓爲豆盧,是個大姓,家族之中,豆盧勣、豆盧毓、豆盧通在隋時,都是封公拜爵的人物,其中豆盧通更是娶了高祖的昌樂長公主,生子豆盧寬,也就是此刻瞧着燈火,若有所思的男人。豆盧氏一門,與隋楊皇室有着一定的關係。
王世充登基之後,面對這樣的大族,自然是極力的拉攏,豆盧達任殿中監,乃是從三品官,可知道其中的恩遇。
聽到豆盧達說話,豆盧寬就冷笑一聲,說道:“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豆盧達一愕,隨即就苦笑着,道:“想不到隋室峰迴路轉,一個囚禁的秦王,居然能翻起這麼大的風浪。”
豆盧寬突然定定的看着他,道:“韋內史已經被滿門抄斬,下一步,你想怎麼辦?”這話,已經問的很是露骨了。
“還能怎麼辦?”豆盧達苦笑,他雖然是從三品,可是那裡有兵權。在這個時候,沒有兵權,那就只能任人宰割。要不然,當初他們也不會因勢而降王世充。豆盧氏一門自然不比秦叔寶、程知節等人,其家族龐大,人口衆多,在洛陽、根基甚深,哪能說走就走。
“等死而已!”豆盧達說完,長長的一聲嘆息,充滿了無奈。
豆盧寬沉默,良久之後,就站起身來,道:“天色不晚,依我看,還是關緊了房門,管他怎樣。”既然豆盧達沒有異心,他也用不着犯險。
豆盧達瞧了他一眼,沉吟着。豆盧寬只是一名小官,就算隋軍攻進城,又有一定的姻親,或許沒有事。不過,就算有事,如今卻是我爲魚肉,人爲刀俎,又能怎麼辦,等死而已。此刻的他,就如在大海汪洋之中的溺水者,身無旁物。
豆盧寬正要邁步,就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豆盧達說着,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當即有人推門而入,是他的心腹,那人腳步匆匆,到了豆盧達面前,袖口一落,露出一塊錦帕,遞給了豆盧達。
豆盧達拆開一看,頓時臉上神色一變,隨即揮手示意那人下去,然後就叫住作勢欲走的豆盧寬,將錦帕遞給了他。
“王世充居然如此瘋狂,想要全城百姓與他陪葬?”豆盧寬大吃一驚。
豆盧達站起來,踱了幾步,就說:“此事不同尋常,看來就是他,對守住洛陽也沒有信心了。”
“笑話,前些日子,慈澗大敗,如今又是青陽宮大敗,數萬大軍有去無回,洛陽城中只有一萬新兵,豈能守住?”豆盧寬說着,很是不屑。
“可是,如今該怎麼辦?”豆盧達說着。送來消息的這人,是宮中的小太監,豆盧達雖然沒有兵權,可是當初爲了揣摩王世充心思,就收買了此人,讓他暗通消息,想不到今日居然得到這個天大的消息。
豆盧寬沉默良久,之後說道:“不如聯絡城中義士,共同舉兵!”給王世充陪葬,他自然不願意,而豆盧達肯將錦帕給他看,就是信任,於是就說出想法。
“可是……”豆盧達有一些猶豫。
“沒有什麼可是,依我看,張公謹此人受王世充排擠,可與之聯絡。”豆盧寬說着。本來歷史上,張公謹在王世充手下,是洧州長史,後來密謀與洧州刺史崔樞一同歸唐。不過這些,已經出現了變化,如今此人卻是擔任內尚食典御,是正六品。
豆盧達沉吟,片刻之後,咬牙道:“如此,就聽你的安排!”王世充要火燒洛陽,那就是死,橫豎是死,還不如一搏,說不定可以活命,說不定還能因爲獻城而被隋帝封賞。
豆盧寬點點頭,說道:“你先小心召集府中家丁,我這就去聯絡張公謹。”當然,僅憑張公謹一人,是無法成事的,不過此人聰慧,與他商量之後,再做定奪。
就在此時,點點星光之下,洛水河上,輕舟悠悠。楊善會領着五千將士,沿着洛水而行。利用船隻輕舟,可以節約士兵的體力。
楊善會眯起雙眼,瞧着遠方的燈火,神色很是凝重。他在苦思,如何攻上洛陽城頭?
雖然楊浩圍三缺一,可是東門處,仍是點亮了火把,從楊善會的位置,就能看見連綿不斷的亮點,沿着洛陽城頭,逐漸變小變弱,連成一條細線。
“還有多久?”楊善會問着。雖然看起來很近,可是實際上,還有很遠的距離。
“將軍,大約還有一刻鐘!”有人回答。
“加速船隻速度,儘快到達岸邊!”楊善會說着,當即有人應聲,走上幾步,將軍令傳達了下去。
接着,楊善會就又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硬攻不是不可以,可是這樣的傷亡太大,而且,據陛下使者傳回來的消息,洛陽有着威力巨大的連弩,居然連河北軍的利器——投石機都打不過它。
看見楊善會沉思,當即他的親兵就嬉笑着,問道:“將軍,你可是想嫂子了?”
楊善會一愣,隨即是輕嘆一聲,他南下攻取山東的時候,翟無雙已經有孕,說起來,比皇后、德麗兩個妃子還要早一些,可能這時,已經生產了吧,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翟無雙已經變了,本來,她是一個刁蠻的丫頭,可是因爲翟讓的死,極度的傷心,那個時候,天天嚷着報仇,若非楊善會看着她,恐怕就要跑回滎陽,爲父報仇了。
很多時候,感情就是慢慢的滋生的,這個女子,雖然刁蠻,可是還是孝順。於是就在楊善會的心中,漸漸地有着她的影子。似乎是因爲悲傷,翟無雙迅速的瘦了下來,性格也發生了變化,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任性而刁蠻的女子。而自從結婚之後,就更乖巧了,對楊善會也頗爲知心。
一想到她大腹便便的模樣,楊善會就有些激動,畢竟要做爹了,楊氏一門,就要開枝散葉了,如今他又得到楊浩的賞識,只要兢兢業業,忠心爲皇上辦事,前途自然光明。
攻打洛陽諸軍,徐世勣本是帶領汲郡的兵馬,而田瓚也是淮安郡的豪強。可以說,河北將領之中,除了陛下的二哥李靖,再算上一個蘇定方,就只有他多次帶領一軍。尤其是在攻打洛陽的這樣的重地,意義更是重要。那,是信任,而他,只有一死回報。
一想到報答皇恩,楊善會就想起了許多,明帝、父親,甚至還有來整。可惜,這一次他沒有來,楊善會、來整兩人,可是最先跟隨楊浩的,就是如今鎮守蒲阪的蘇烈蘇定方,也要晚一些。
就在楊善會想着往事的時候,有人說着:“將軍,可以下船了!”
楊善會回過神來,瞧了一眼洛陽城的燈火,就一揮手,道:“下船!”這個地方,離洛陽其實還有數裡的距離,雖然,洛水穿透了洛陽東西,但是楊善會顯然不可能乘船衝進洛陽。
楊善會剛下船隻,就見有人上前,說道:“楊將軍,末將已經等待多時了!”
“哦,陛下可有什麼命令。”楊善會問着。來送信的人,楊善會認識,此人是張奇的手下,官職雖然不過是一個伍長,並不出奇,但是要知道張奇可是楊浩當初從洛陽帶出來的幾名親兵心腹,是爲楊浩暗中做過許多大事的,雖然看起來不過是親衛隊長,但是卻不可怠慢。
“楊將軍,請這邊來!”那人說着,就引楊善會向前走去。
楊善會微微皺眉,不明白陛下想要做什麼,於是就緊跟了上前,只見那人在前方停住,身邊是數百士卒,人人推着小車,那是運送糧草的車輛。楊善會伸出手去,使勁捏了一下,不覺驚訝了,裡面裝的並不是糧食,裡面很硬,似乎是石頭泥土。
可是這些有這麼用呢?
那人看見楊善會疑惑,就解釋道:“楊將軍,這是陛下令末將送來的。”說着,頓了一頓,眼睛看着洛陽城,一指洛陽城,續道:“洛陽城牆之上,有一種巨型連弩,威力巨大,射程可達五百步!”
楊善會不由動容了,不過,這能射出五百步的連弩,能有這麼大的威力?人常說,強弩之末,這五百步,早就是連弩的極限了。他雖然知道楊浩攻城受挫,可是具體情況,並不是很清楚。
看着楊善會的模樣,那人就讓人太過一支弩箭,說着:“楊將軍,這就是鄭軍射出來的弩箭。”
楊善會藉着火光,只能是嘆息。這種弩箭,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弩箭,它的箭鏃足有斧頭一般大小,這樣大的箭鏃,能夠擊壞投石機,也就不足爲奇了。
這個時候,楊善會就明白楊浩的深意了。隋軍佔據了優勢,軍中難免有焦躁之心,將弩箭送來,就是爲了讓楊善會更加的謹慎,畢竟,這東門,纔是隋軍的主攻方向,事先做出的種種,不過是試探,還有迷惑。楊善會攻擊,就要一擊得手。
那人瞧見楊善會不語,於是就耐心的解釋,道:“這種弩箭,用投石機根本無效,因爲其射程遠,射擊出來,能夠擊壞投石機。”
“因此,陛下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用麻袋裝滿了碎石泥土,只要讓兄弟們搬動,扔到城牆之下,不僅可以填平護城河,還可以將麻袋逐漸堆高。”那人繼續說着。
楊善會不是笨蛋,其實在看到弩箭的時候,就已經瞧見了端倪。不過這話,是楊浩讓人傳來,他不得不尊重,因此就靜靜的等他說完。那人話音剛落,楊善會就點點頭,說道:“我已經明白了,請轉告陛下,一個時辰之內,必定能夠攻進洛陽,屆時,微臣舉火爲號!”
黑夜用火,看的清楚,是最好的辦法。
那人就拱拱手,道:“如此,末將就回去了,還請楊將軍儘快攻陷洛陽!”
“請!”楊善會說着,讓人送那人上馬,那人就帶着士卒向西北而去。
楊善會目送了兩步,就伸手,抓起了一個麻袋,裡面的泥土裝的恰到好處,一個人並不需要多大的勁就能背起來。楊浩也是考慮到,裝得太多,雖然可以使用較少的麻袋,可是一旦裝多,士兵無法背起,那就是畫蛇添足,並不足取。而且,這麻袋又不是多貴重的物品,何必節省。
“傳令士兵,將木車推到洛陽城外兩裡,然後背起麻袋,堆平城牆!”楊善會下令。
不一會,木車的吱吱聲響起,爲寧謐的夜色,增添了音樂。不過很顯然,這一夜,是殺戮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