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天牢看崔老爺,崔琉娘皺了皺眉,瞥了杜吟秋一眼,到底還是率先上前應承道:“外公,外婆,就讓我去天牢吧。”
“不行,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怎好去那樣污穢的地方,傳出去名聲也是有礙的。”杜老夫人一口拒絕,又蹙眉看着杜吟秋,顯然也不想讓自己疼愛的女兒去天牢走一趟,只爲了勸服那個沒入她眼的女婿。
崔琉娘搖頭道:“我跟爹還能說上話,未必不能勸服他。穿上披風,戴上紗帽,誰也不會知道我是哪個。”
杜老太爺略顯遲疑,緩緩點頭。
父女連心,比起杜吟秋,或許崔琉孃的話,崔當家多少能聽進去。
“也好,你就去走一趟。不必擔心,一路上我會讓人警醒點,不會叫人看見你。”
有杜老太爺擱下話來,杜老夫人也不好再阻攔,心疼地摟着崔琉娘道:“可是苦了你,用心勸勸你爹,可別繼續做傻事了。”
不趕緊說出來,這是要連累一家子跟着倒黴嗎?
崔琉娘乖巧地聽着杜老夫人絮絮叨叨叮囑了許久,這才換了一身素淨又方便走動的衣裙,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馬車外頭沒有任何標記,平常沉木所造,瞧着跟街上其他的普通馬車沒有區別。
杜老太爺性子謹慎,知道此事雖然過了明面,到底不好讓別人知道,沒得叫人認爲皇帝私下放崔老爺跟家眷見面,是有徇私的念頭。
崔琉娘這回沒帶芳春,杜老夫人塞了一個丫鬟過來。
看着十三四歲的年紀,沉默寡言,一路上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卻是事事做得井井有條,伺候周道。
崔琉娘稍微一動,這丫鬟彷彿就知道她要什麼,送到了自己的手邊,叫人十分驚歎。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了?”
她隨口一問,接過茶盞,低頭一抿,卻沒聽見回話。
崔琉娘疑惑地擡頭,才見丫鬟指着腰上的荷包,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擺擺手。
居然是個啞巴,難怪杜老夫人會讓這丫鬟跟着。肯定也是個不識字的,即使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也不可能傳出去。
荷包上繡着兩個字,紫珍,就是這丫鬟的名字了?
“紫珍嗎?”
丫鬟聽見崔琉娘叫她,連連點頭。
馬車停了下來,崔琉娘沒把注意力再放在這個啞巴丫鬟身上。
她自然是不能隨意進宮的,天牢有兩個入口,一個在內宮,一個卻是在外宮。
崔琉娘從外宮的角門進去,領路的小太監帶着她七拐八拐的,避開了巡邏的御林軍,順利地到了天牢的門口。
兩名侍衛把手,仔細查看了小太監手裡的令牌,這才放行。
小太監退開一步,顯然沒有進去的意思。
崔琉娘示意紫珍也在外頭等着,這才踏進了天牢。
比起她想象中滿是髒污和血腥的牢房,天牢其實要好上許多。
一個個隔間鋪滿了乾草,上面有一個小桌,桌上擺放着茶壺和杯子,石牀上也有一牀被褥。
被押進天牢的人,估計還沒撬開嘴巴,不能讓他們輕易死去。
侍衛指了最裡頭,崔琉娘只得順着這條路一直往下走。
隔間裡通通沒有人,卻像是有人剛剛還在住着的感覺,叫她瞧着有些毛骨悚然。
領路的侍衛掠過她的眼神,解釋道:“昨天有兩位大人被賜死,直接自裁了。皇上仁慈,好歹留了他們全屍。”
留下全屍,不也是死了,還算是皇帝仁慈?
不過比起五馬分屍,又或是斬首示衆,就在天牢裡自裁,的確算得上是體面的死法了。
“到了,姑娘只有小半個時辰,還請別讓我們爲難。”侍衛冷着臉交代完,乾脆地退得遠遠的,能看見崔琉娘,卻不至於太近。
崔琉娘被看得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侍衛常年在天牢裡看守,身上帶着一股煞氣,目光冷淡得像是看着死人一樣,叫人哪裡能受得了?
想着速戰速決爲好,她幾步上前,站在牢外。
崔老爺似有所感,擡起頭來看見來人,驚訝道:“琉娘?你怎麼進來了?”
他左右一看,沒見着別人,不由皺眉:“誰讓你進來的,是杜家,岳父大人嗎?”
提起杜老太爺,崔老爺似乎燃氣了希望,雙眼亮晶晶的:“你是來救爹爹的,對嗎?岳父大人向皇上求情,這就要接我出去了嗎?”
想得倒是差不離,但是崔琉娘並不想讓他太輕鬆,當下搖頭道:“外公求了皇上,懇請讓家眷來見爹爹一面。孃親身子抱恙,老夫人還得在府上主持大局,女兒只好獨自來了。”
讓家眷見一面,會是臨死前見最後一面嗎?
崔老爺聽着渾身都僵住了,還以爲皇上沒問出什麼來,絕不會輕易對自己動手,原來是自己想岔了?
他後退兩步,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崔琉娘知道崔老爺是誤會了,懶得多解釋,只開口道:“外公費勁脣舌才得了這麼一個機會,爹爹要是再不向皇上坦白,怕是再沒有機會了。”
崔老爺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裡明白崔琉娘絕不會騙他。
所以皇帝已經不耐煩了,準備對自己動手了?
“不,不可能……”崔老爺喃喃自語,不敢置信。
崔琉娘指着隔壁道:“剛纔女兒過來的時候,見旁邊空了,卻有人住過的痕跡。侍衛卻說,這裡是死牢,隔壁兩位大人昨晚已經被皇上賜死了。”
賜死是真,這裡是不是死牢,她就是胡謅的了。
不過顯然這兩句話把崔老爺徹底嚇住了,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倖,瞬間被崔琉娘打碎了。
崔老爺雙腳並用地爬過來,抓住崔琉孃的手臂道:“救我,回去讓你外公救一救爹爹,我還不想死。”
崔琉娘被他抓得手疼,皺眉道:“爹爹,如今能救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再不開口,死的不只是爹爹,還有身後整個崔家。”
若是崔家毀在他的手上,崔老爺怕是整個家族的千古罪人了。
崔老爺顫着手,終於是放開了她,面色遲疑,眼底漸漸帶着幾分堅定。
崔琉娘清楚,崔老爺終究還是讓自己說動了,不由鬆了口氣。
她瞥了眼侍衛,只見他皺眉,就明白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女兒該走了,爹爹保重,我和孃親都在外頭等着。”
崔老爺彷彿沒聽見崔琉娘說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能自拔,呆呆地坐在原地,始終沒有擡起頭來,仿若未聞。
崔琉娘走了兩步,回頭看見他一動不動的模樣,決定再接再厲推一把。
她可不想難得重活一回,還沒享福,就要被崔老爺連累得丟了小命。
崔琉娘知道崔老爺如此膽小的人,事關小命,要不是有顧忌,早就坦白從寬了。
如今不說,表明入貨的源頭並非一般人,這才十分忌憚。
說了或許要死,不說也得死,崔老爺會矛盾掙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崔琉娘更清楚,不說的話,崔老爺死得更快。
她走回兩步,瑟縮着肩膀小聲道:“爹爹,都說人死了,鬼魂要在凡間逗留七天,這纔會走。隔壁兩位大人,如今是不是還在牢裡守着不走?”
崔琉娘四處看了看,又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看向崔老爺。
崔老爺的脊背瞬間僵住了,他不敢看旁邊的牢房,那裡曾住着的兩位大人,自己進來的時候曾見過一面。
如今說沒就沒了,果真伴君如伴虎,他再遲疑,只會步上兩位大人的後塵。
崔老爺不想死,他害怕說出來會遭到報復,可是不說,怕是連離開天牢的機會都沒有,死在一個不知情的地方。
崔琉娘還不放過他,壓低聲音道:“兩位大人聽聞有功勞在身,皇上便賞了他們留下全屍,若非如此,豈不是要……身首異處?”
是啊,有功在身的臣子犯了錯,勉強只能保住全屍,他這個只犯錯沒有功勞的人,估計連全屍都保不住。
古人迷信,不能保住屍身完整,便是罪大惡極之人,遭人唾棄的。
崔老爺再也不敢久留,崔琉娘還沒走,他就站起身嚷嚷道:“來人,快來人,我這就招了,必然知無不言!”
侍衛緩緩走過來,頗爲驚訝地看了崔琉娘一眼。
離得遠,他們說的話,侍衛並沒有完全聽清。
尤其崔琉娘最後壓低聲線說的幾句話,侍衛壓根沒有聽到。
短短一刻鐘,就讓始終閉緊嘴巴,什麼都撬不出來的崔老爺突然主動招供。
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崔琉娘回了一個無辜的眼神,她不過嚇一嚇崔老爺,沒想到如此見效。
她還有一肚子的話,以前看過的恐怖片那麼多,想要撿一兩個拿出來給崔老爺說說,如今倒是沒有機會了,不免惋惜。
崔老爺這麼不經嚇,膽子真夠小的。
招供的話,就不是一個小姑娘能夠聽的,崔琉娘知情知趣地獨自沿路出了天牢,跟外面的侍衛說了一聲,又收到一個頗爲驚訝的目光。
崔琉娘低着頭回到馬車,紫珍已經燒了一壺熱水,帕子沾溼了遞過來,示意她擦一擦。
進了那樣污穢的地方,回去只怕要好好洗一回纔是,如今也只能湊合了。
不過這一趟,能讓崔老爺回心轉意,崔琉娘也走得值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