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神色複雜地看着蘇柳和蘇小兩姐妹興匆匆地給黃毛搭狗棚,腦子裡不停地迴轉着剛纔蘇柳說的話。
兒女親事,乃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蘇柳竟然膽大到敢私定終身。雖然兩人沒有交換任何信物僅是口頭之言,甚至那寧廣也沒真正開口,可在陳氏看來,這已經算是膽大包天的了。
蘇柳還說了不少他的好話,寧廣年紀大些,她就說男人大知道疼人,說無父無母,挺好的,至少不用伺候公婆,受氣。寧廣還有本領,會打獵,她肯定不用擔心沒肉吃,最重要的是,他隻身一人,蘇柳可以帶着陳氏一道嫁,以後就是他們的老太太,不愁沒人養老送終。
陳氏還是有顧忌,到底是不知寧廣的底細,就怕蘇柳吃虧,不如蘇喜子,知道人品性子。
蘇柳就道:“不說將喜子哥視爲大哥,喜子是好,可蘇大娘就稀罕我了麼?”
“她也沒怎麼着你,不是隔三差五給你送個雞蛋什麼的?”陳氏反駁。
蘇柳自嘲一笑道:“也就僅限於此罷了,若真是稀罕我,還會四處給喜子哥相看媳婦兒嗎?”
陳氏默然。
“蘇大娘就只有這麼個孫子了,她不會讓他冒險的,娘。”蘇柳搖搖頭道:“就是砍了這手指,也抹不去我帶着六個手指出生的事實,蘇大娘不會答應的。”
陳氏看着蘇柳伸出的左手,那銅錢大的疤痕彷佛在說着蘇柳遭受的種種,不由臉色一白。
“那寧廣?”
“他不在乎。”蘇柳說道,應該是不在乎的吧,若是在乎,他也不會這麼幫着自己吧?也不會沉默吧?
見陳氏依舊在猶疑,蘇柳又下了一道重藥,道:“娘,早早定下,總比蘇長生幫我定的好。”
陳氏聽了臉更白了,顫聲道:“不會的,你和小小已經跟着我過了。”
“可我和蘇小還沒出族,也抹不了我們是那個人的閨女的事實。”蘇柳提醒道。
陳氏腳步一個踉蹌,是啊,幾即使蘇柳她們跟着他,蘇長生始終是她們的父親,是有這個權利干涉蘇柳她們的親事的。
而蘇長生恨她們如斯,又怎麼會給蘇柳她們尋一門好的親事?若是狠心到了極點尋個又老又醜又殘的,那不是賣女兒麼?
陳氏打了個冷顫,抓着蘇柳的手問:“那怎麼辦?”
“所以我們得先快一步定好了,他若真敢,我就立即和寧廣成親。”蘇柳冷道,蘇長生最好別打這樣的主意,不然她會讓他很難看。
這也不失爲一個好的辦法,陳氏抿着脣,想了想道:“你們私下定下到底不妥,還是正經尋個日子,交換庚書過個大禮纔像。”
陳氏還是傳統的,自己的女兒不管如何,嫁人還是按着傳統的三書六禮辦纔是,不求隆重,但求珍視。
見陳氏鬆了口,蘇柳便笑道:“不急呢,且先處處。”
陳氏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遲疑地道:“這話本來是你及笄了才說,可你如今也大了,再過幾日就滿十四了。柳兒,沒到成親的那一天,娘不准你做出格的事,知道嗎?”話到最後,聲音很是嚴厲。
蘇柳一怔,隨即明白她話裡的意思,臉上一熱,嗔道:“娘,你說什麼呢?”
“總之你答應娘,否則,你不準再見那寧廣。”陳氏很嚴厲。
“知道了。”蘇柳紅着臉說道。
陳氏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容忍蘇柳這樣,到底是對還是錯?
“你來幹什麼?”
正出神間,忽聽蘇小刺耳的質問聲,陳氏擡頭,一見站在院子門口的人,臉色一變,立即跑到蘇柳她們跟前,將兩個女兒護在身後。
蘇長生揹着雙手走進還沒完全修好的院子,東看西看,最後纔將目光落在蘇柳她們身上。
“你來這裡做什麼?”陳氏戒備地看着蘇長生。
“嘖嘖,瞧瞧你,過的什麼日子?就住這麼個鬼地方,陳梅娘,這就是你要和老子和離的緣由,爲住這個死了人的鬼屋?”蘇長生咬着一根草,十足一個無賴,輕視地掃了這院子一眼道。
“與你無關,請你離開。”陳氏一指院子門,冷道:“還有,我勸你說話還是小心點,要是沾上不該沾的東西,可就不好了。”
“喲嗬,還嘴硬呢。”蘇長生嘴角邪邪地勾起,道:“老子瞧你是心裡後悔了吧?只要你和這兩個小賤種跪下跟老子磕頭認錯,老子就接你們幾個回去賞口飯吃。”
“不勞蘇大爺費心了,我們在這有吃有喝的,倒不稀罕蘇家的冷飯菜汁。”蘇柳站了出來冷笑道:“若是蘇大爺想看我們母女過得有多慘,那可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蘇長生被說中心事,臉色一黑,雙眉一豎,怒道:“你這孽種,誰教你這麼對你老子說話?啊?你的家教去哪了?”
他確實是來看看陳氏她們過得有多慘的,聽黃氏她們在嚷嚷她們過得有多自在多舒服,他是半點也不信的。一個女人帶着兩個閨女,身無分文,還住在鬼屋,能過的有多好?
所以,他來看看,來讓陳氏求饒,可是看到的卻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她們是真的過得不錯。
這雖然是鬼屋,可拾掇一下,也並不是不能住人的,瞧這院子,拾掇得整整齊齊的,任誰看,也不覺得這是鬼屋。
而那兩個屋子,再多兩個人住都綽綽有餘,空落得很呢,哪像蘇家小院裡,金鳳和春桃爲了爭西廂那個屋子,還吵了一架。
“老子?什麼老子?”蘇柳冷冷一笑,道:“你不會是說你是我老子吧?你剛剛還口口聲聲的叫着我們姐妹賤種呢,那你是什麼?賤種的老子,賤人?”
“反了你了!”蘇長生習慣性地揚起巴掌,向蘇柳逼來。
“蘇長生,你敢!”陳氏連忙護在跟前,怒目而瞪:“這裡是我家,你敢來這撒野,我告衙門裡去。”
陳氏這話激得蘇長生不怒反笑,指着她道:“告?你告個什麼?我來看我兩個閨女還不成了?大齊王朝還有律法不準老子去閨女的家裡了?”
不得不說,蘇長生聰明瞭一回,大齊還真沒有這樣的律法,除非是那斷絕干係,老死不相往來的,可蘇柳她們,一沒脫族,二沒鬧得斷絕關係,還到底在名義上還是蘇長生的女兒呢。
陳氏臉色微變,兩手握成了拳頭,緊緊地抿着脣。
“怎麼,無話可說了?瞧你惱怒的樣子,還挺好看的。”蘇長生得意地一笑,伸手去捏着陳氏的下巴,陰狠地道:“陳梅娘我告訴你,別惹老子,就是老子將這兩個小賤人賣去青樓,你也告不着。”
陳氏臉一白,甩開他的手,尖聲道:“蘇長生,你不是人。”
“求饒啊,桀桀。”蘇長生見她變了臉,心裡無端的覺得爽快,就是該這樣,陳氏就是該害怕纔是,桀桀地笑道:“你求饒,老子就原諒你這賤人。”
“魯大嫂子。”蘇柳突然瞪着蘇長生的後面,一臉呆滯。
蘇長生的笑臉一僵,看向蘇柳,見她直呆呆地瞪着自己的後面看,後背頓時起了一陣寒意。
陳氏和蘇小也有些怔愣,卻見蘇柳僵硬地上前一步,雙眼發直地叫:“魯大嫂子,你怎麼出來了。”
一陣微風吹過,蘇長生額上直冒汗,想往後看,又不敢看,只好虛張聲勢地喝道:“你,你叫誰!”
“魯大娘子你說啥?啊,他是我爹沒錯。”蘇柳越過蘇長生,直接對着空中說道:“什麼,天下負心人都該死?”
蘇長生見蘇柳這個樣,汗毛都豎了起來,想起蘇柳出生在鬼月,自小就比一般孩子邪氣,莫非真的看見那東西?
他艱澀地吞了一口唾沫,剛想要說話,又聽蘇柳道:“可是他到底生了我,小懲就好,別弄死了吧。”
蘇長生呼吸一窒,此時天色已暗下來,霧氣環繞,這地方就顯得有些恐怖詭異,而蘇柳不斷和口中的魯大嫂子對話,他雙腿一軟,幾乎跌倒在地,丟下一句瘋子就連滾帶爬的跑了。
“娘。”蘇小緊緊地拉着陳氏的手,害怕地看着蘇柳。
陳氏也是臉色發白,顫聲叫:“柳柳兒。”
蘇柳卻是噗哧一笑,轉過身來,哪裡還有剛剛的呆滯樣,笑道:“嚇到了吧?”
蘇小忙跑過去,嗔道:“姐,你嚇死人了。”
陳氏則是腳一軟,跌坐在地,沒好氣地瞪了蘇柳一眼。
蘇柳歉意地道:“這種無賴,和他吵都浪費口水,不嚇嚇他,他以後還來。”
“那你也不該用魯嫂子的名義。”陳氏嗔怪,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便道:“你們姐倆快去把飯做了,我來給魯娘子上炷香。”
蘇柳訕訕的,住在鬼屋,不玩回靈異,對不住這鬼屋之稱啊,以後蘇家的人還敢來,她就還請出‘魯大嫂子’。
她這一招卻真是好使得緊,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本來就有毛病,蘇長生回去當晚就病了,聽說夜裡還似乎見到鬼了,第二日黃氏她們就請了神婆來驅鬼了。
而對於住在鬼屋的蘇柳她們,就越發忌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