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除了一些大件的傢俱不方便搬動,蘇柳將大部分的家當都搬去了縣裡頭的宅子,浩浩蕩蕩的裝了十個車子。
蘇柳走的時候,也有不少人來送,如今住在她家旁邊不遠的蘇喜子拉着纔剛會走路的兒子,硬是給她送來了一大筐的山楂子。
如今蘇喜子連爹都當了,從前的少年遐想早就退了,撓着頭對她說道:“柳兒妹子,得空了就多回來走動吧。”
蘇柳點了點頭,笑說道:“喜子哥,昌平離這也不遠,你要不在鎮子做差事了,就去縣上尋我,總能給你安排一二。”
蘇喜子眼睛一亮,笑着道:“那哥哥就謝過妹子了。”
蘇柳的生意做的好,又是有那樣的派頭,這給誰做差事都是一樣,還不如跟着蘇柳呢,說不準日後也能出頭。
蘇柳笑了笑,道:“謝什麼,從前你也幫我們母女良多。”她低頭見着蘇喜子那兒子咬着個手指,睜着兩隻黑黝黝的眼睛看她,不由蹲下,身子,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銀手環,上面掛了只鈴鐺,衝他搖了搖:“小鐵頭,叫我一聲唄。”
蘇喜子的娘子是個溫和能幹的,見此就也蹲了下來,道:“鐵頭,快叫你柳兒姑姑,不然她就走了。”
“柳兒姑姑。”小傢伙虎頭虎腦的,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見蘇柳笑了,又羞澀地躲到他娘懷裡,只用一個眼睛來看她。
蘇柳歡喜地哎了一聲,將那隻銀手鐲遞了過去,道:“這是柳兒姑姑送你的,要聽孃親的話哦。”
“使不得,姑娘,這也太貴重了。”鐵頭娘孔氏連連擺手。
“不值當幾個錢,從前喜子哥也幫過咱們,鐵頭出生的時候,我也忙着,也沒送他生禮,這回補上,拿着吧。”蘇柳笑道。
孔氏看了看蘇喜子,見他點頭,便接了過來,又對鐵頭說道:“快謝謝你姑姑。”
“謝謝姑姑。”鐵頭顯然很喜歡那隻鈴鐺手鐲,迫不及待地抓過來把玩。
蘇柳又說了兩句,這才走到蘇姜氏他們跟前,說道:“大嫂子,家裡就拜託你了。”
“你放心,我省得的,一準給你打理的好好的,你回來的時候還是這個樣。”蘇姜氏大咧咧地拍着胸口道。
蘇柳微微地笑了,轉頭看到蘇慶祥站在那頭,一臉欲言又止,不由輕嘆一聲,走了過去。
蘇慶祥見她走來,便露出一個有幾分討好的笑容來,說道:“柳兒,你,當真就不去看看你阿爺了麼?他。。。哎。”
“我不去了。”蘇柳搖搖頭,伴着他走了幾步,避開人後,這才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袋子來,遞過去。
“這?”
“這裡有五十兩,算是我們姐妹給老爺子盡的最後一點孝心,大伯爺你給幫收着,老爺子的藥費什麼的就從這支吧。但不能給他們了,就由大伯爺你看顧,這給他們手裡,也不知有多少是用到老爺子身上的。”蘇柳壓低聲音說道。
蘇慶祥驚愕地瞪大眼,捏着袋子,感受到裡面的東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眼圈都微紅了,道:“好孩子,你卻是個有情,也就是他們被豬油蒙了心,好好兒的孫女,就這麼。。。”
“大伯爺,這些話咱就不說了,如今都這個樣了,再說也沒意思,大伯爺的爲人我也信得過,這銀子,不到萬不得已就不拿出來吧,權當應急用。你也別說是我給的,就當是你給他們借的,有時候,有些東西太容易得到,反而就不知足了。”蘇柳淡淡地道。
蘇慶祥那裡不知道她的意思,點頭道:“你放心吧,我都知道輕重。”
蘇柳笑了笑,又從袖子拿出一個元寶來,塞到他手裡道:“說起來,我們姐妹也沒對大伯爺盡過孝,這十兩銀子不多,就算是我們姐妹孝敬給大伯爺的。”
“這,這使不得。”
蘇慶祥這回是真的被震驚到了,若說蘇柳給的五十兩給蘇老爺子他們,也是情理之中,到底是親血緣的情分,可他,不過是個堂伯爺罷了,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這怎麼能不驚訝?
“當得,這裡頭,還靠着大伯爺看顧呢!”蘇柳塞在他手裡頭,笑道:“大伯爺,這也是我們孝敬給你和伯奶奶了,自己收着做體己,這兒孫自有兒孫福,要放他們出去闖,滾打滾爬才能成才的。”
蘇慶祥心頭一震,看着眼前這個侄孫女,忽然就想起一個詞來,大智若愚,這丫頭是個聰慧的,若是個男丁,何愁家裡不昌盛起來,真是可惜了,老宅錯失了明珠!
他長嘆了一口氣,道:“蘇家卻是錯失了你這樣的好孫女。”
蘇柳斂眉輕笑,垂首不語。
和衆人說過道別,蘇柳才上了馬車,看了一眼這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嘆了一聲,道:“咱們走吧。”
馬車軲轆軲轆地行駛起來,才走了不久,就又停了下來。
“什麼事?”蘇柳睜開眼。
“姑娘,是蘇家大爺。”雪落看了一眼,輕聲道。
蘇柳的眼再度闔上,道:“讓人趕他走,時辰也不早了,太太怕也等得慌。”
雪落應了一聲,下車去很快就回來,馬車重新行駛起來,蘇柳卻聽到蘇長生叫囂的聲音,不由輕哼了一聲,乾脆臥在馬車上睡下了。
蘇長生看着那遠去的馬車,拄着柺杖站在路邊,心裡頭空落落的,只覺得這個夏天冷得很。
蘇慶祥來到老宅, 如今的老宅一分爲二,蘇長生那邊的院子靜悄悄的,當初因爲蘇長生欠下賭債,周氏把分得的六畝地抵了出去,這早就沒值錢的物事了。大房人口也多,蘇長生又廢了,還進了大牢,這孤兒寡母的,沒地怎麼活?便由蘇慶祥問過蘇老爺子他們的意思,做主又將老宅那邊的三畝地給勻了過去讓他們種着,和着周氏偷偷攥下的體己,雖然窮困,倒也不會活不下去。
可三畝地也不頂個啥事,尤其蘇金泉氣性兒還高,若不是有他們這邊幫着把田給弄好了,怕是三畝地都種不好,如今蘇長生回來,也就是天天吵,也沒立下心來好好過日子,老大這一房怕真要敗了的。
蘇慶祥長嘆了一聲,揹着手走進屋去。
院落裡十分安靜,只有福生媳婦坐在廊下納着鞋底,見他來了,便站起來問候了幾句,得知黃氏去外頭磕牙了,蘇慶祥便自顧自地進了蘇老爺子所在的屋子。
走進屋裡,蘇慶祥就皺起雙眉,屋內蔓延着一股子酸臭的怪味,窗戶關的緊緊的,蘇老爺子躺在炕上,一隻手顫抖着向身旁放着的水盅摸去,卻因爲不夠力還是因爲啥,把那水盅給掃落在地。
蘇慶祥忙的走過去撿起來,道:“這是要喝水麼?”
見他來了,蘇老爺子的手指就動了動,蘇慶祥走到桌邊給他倒了一杯水,將他扶起來靠在牆邊上喂着喝了,又爬到炕上打開窗子通風,這才坐在邊沿上。
蘇老爺子喝過水,臉色好了些,看着蘇慶祥時,眼睛就流出了眼淚來。
這自打中風癱瘓後,不能言也不能動的,蘇老爺子的性格也發生很大變化,動不動就會流眼淚哭,看得人心酸。
“好好兒的,你咋又掉起金豆子來了?”蘇慶祥抓過一旁的帕子給他擦了眼淚,嘆道:“也莫哭了,知道你心裡不甘來着,可這有啥法子?都是命不是?”
蘇老爺子哭了一會就不哭了,用眼神問他,怎麼過來了?
蘇慶祥先是往窗外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是來和你說,讓你別太難過了,柳丫頭雖然明面上狠,心裡頭也還是記着你的。”說着,他就將蘇柳託付銀子的事兒給說了出來。
這說完,又見蘇老爺子流出了眼淚,不由皺眉道:“你還哭啥呢,這高興的事,那丫頭是個有情的,你也算是有福氣了。倒是可惜,唉。”
蘇老爺子自然知道他說的可惜是啥意思,無非就是這樣好的孫女,卻被他們掃地出門,若不然,這個家何苦弄成這四分五裂的樣?
若是當初能對她們娘仨好一些,再好一些,沒嫌棄那丫頭出生就帶着六個指頭,興許,一切都不同了吧!
悔不當初啊!
蘇老爺子哭,是既後悔又難受,還夾雜些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事到如今,再後悔又有啥用呢?
“老三,你也知道弟妹是個啥性子,還有長生他們,要是知道這個銀子,你如今又這個樣,哪就守得住?你放心,老哥不會貪了這銀子去,這個銀子我掌着,你的嚼用藥費啥的都從這出。”蘇慶祥嘆道。
這麼說着,屋子外頭,又傳來黃氏罵罵咧咧的聲音,言語裡還罵着蘇柳忘恩負義,這一走了之啥表示都沒有。
蘇慶祥就給蘇老爺子遞過去一個你看到了吧的眼神,這銀子要是落到黃氏手裡,哪還有剩?
蘇老爺子也是心涼,就衝蘇老爺子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這堂哥爲人他自然知道,銀子交給他總比交給老妻強,要是被蘇長生知道了,指不定又會出什麼妖蛾子呢!
自此,蘇慶祥就三不五時讓蘇姜氏做些好吃的,給蘇老爺子送來,黃氏雖然奇怪,卻也只當蘇姜氏撿了蘇柳房子的便宜不好意思,這才送好肉菜過來,便心安理得的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