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走到二門上,小丫鬟有禮的退了下去,黃公子回首看一眼裡頭,又笑着自言自語:“這小鹿還真是有點意思。”
一隊侍衛悄悄的跟了上來,剛好聽到這句話,雖都不敢擡頭,心中卻在嘀咕,大爺今兒怎麼突然對鹿有了興趣了?這都說了兩回了。
爲首那人恭敬的伺候黃公子上了馬車,心中暗自思忖,或許該給大爺的後苑添一對兒鹿了?
只是這種小事自然沒必要說出來,那人也上了馬車,低聲道:“先前林子裡的小姐姓顧,是昌國公家的三小姐,那位公子是昌國公夫人的孃家外甥,父母都沒了,叔父容不下,只依附姑母家,他們並不知道大爺,只以爲是燕王世子妃的堂弟。後頭這位水邊的小姐姓張,是威武侯家的一位孫小姐,身邊也並沒有別的男人,只前兒十六那日,劉郡王妃去了一回威武侯府,還見了見威武侯府裡的小姐們。”
黃公子點點頭,劉郡王妃是宮裡慶妃娘娘的姑母,一向走的極近的,隔三岔五就要進宮給慶妃娘娘請安,這事兒查到這裡,已經很清楚了。
看來顧家的小姐是真當他是個寒門子弟,想要他做冤大頭,而這位張家的小姐,就不一樣了。
慶妃娘娘,那可是二爺的母妃。
那人見他並不說怎麼處置此事,也就低了頭準備出去,這位大爺卻又問了句不相干的:“那位小姐呢?”
還有一位?
那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位小姐是鎮國公周家的孫小姐,武安侯世子的外甥女。”
雖說沒準備,但至少按規矩來說,大爺跟前過的人,都是要搞清楚來龍去脈的,周寶璐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
黃公子聽了,也就依然只是點點頭,並沒有說話,馬車裡一個冰肌玉骨,身着淡藍紗衣的美貌少女煮好一壺茶,茶香四溢,瀰漫整個馬車,芊芊玉手執冰壺,倒了一杯送到黃公子跟前,那人不敢耽擱,悄悄的退了出去。
黃公子盯着捧着青煙薄玉杯的玉手,皓腕間一對鑲着紅寶石的海棠花赤金鐲子黃燦燦的閃着光彩,他一時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然怔忡了起來,茶也忘了接。
一時靜默,只聞馬蹄聲噠噠響。
周寶璐覺得,今兒的事還真是有趣的很,剩下的時間裡,她的心情很不錯,只要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笑,下午小姐們不少都告辭回去了,連那位一心要壓倒衆人的吳家小姐也悄悄兒的走了,周寶璐剛閒下來,正預備去找陳頤安兄弟,卻見那一頭一個一身鮮紅,豔麗無比的人影被一羣丫鬟簇擁着過來。
真是不管什麼時候都這樣豔麗,周寶璐見了來人,頓時一臉笑:“小姨母小姨母,你跑哪裡去了,我找你半日了。”
來人是個玉雪般的美人兒,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往那花叢中一站,連周圍的繁花都失了顏色,正是武安侯的幼女,陳家九姑奶奶陳熙晴,她見了周寶璐就拉着她的手:“虧你還說呢,我來了找不着你,聽說大姐姐去了榮安堂,我以爲你跟着呢,就過去找你。也真是背晦,那夥子人都在,也不知道在跟大姐姐說什麼,見我進去,一臉顏色不是顏色,大姐姐看着我也淡淡的,好像我得罪她似的,我問你在哪裡,也不肯跟我說,我又不拐了你去哪裡,至於這麼防着我麼?還有那個陳七,自個兒家裡一團亂七八糟的,還專會調三窩四的,說話陰陽怪氣,我正不自在呢,也不給她好臉子!”
兩人就站在一塊兒咬耳朵。
這兩人差不多算是一齊長大的,也都算是曾氏帶大的,脾氣都差不多兒,最是投緣,見了面就有說不完的話,周寶璐聽她說起楊夫人和她的兩個女兒挑唆母親,知道又有故事,便笑道:“來來來,趁我這會子有空,你講給我聽,我這兒也有新鮮故事,待你說了,我再說。”
原來,陳氏生母早逝,只留了她與如今的武安侯世子陳熙華兩個骨血,後來侯爺陳昌齡娶了早已沒落了的壽寧侯的長女做填房,生了兩子兩女,陳氏今日聽到的議論就出自繼母的兩個女兒。
陳氏是個細心人,又是個面和心軟的,就算如今武安侯夫人與武安侯世子爲了爵位傳承早撕破了臉,鬧的大半個帝都都知道了,陳氏依然想着和稀泥。
她又沒有別的本事,回回都只勸着叫自己的兄弟忍讓。
今兒難得回孃家一次,還忍不住又去勸自己的親兄弟:“就算夫人有些委屈你和你媳婦的地方,又能有多大的事呢?到底是母親,孝道還是要緊的,誰家兒子媳婦在母親跟前沒點受委屈的地方呢?不是我說,弟媳婦什麼都好,就是這脾氣也太強了些,咱們這樣的人家,還是要和軟纔好,不然叫人瞧着也是不像。”
陳熙華是素知道自己這個姐姐的脾氣的,只忍着不說什麼,陳氏還嘮叨:“我如今在家日子少,又沒精神,眼見得璐兒也跟着學野了,那一樣霸道性子,前兒剛回來就能鬧的家裡頭沸反盈天的,把世子氣的要動家法,嚇的我腿都軟了,幸而公主疼她,纔不了了之,院子裡的人到底是世子爺的屋裡人,又有小爺們,鬧的僵了可怎麼好?還不得我出頭去安撫,哎!”
說着就嘆氣。
陳熙華接着忍,這事本來就是他的手筆,曾氏又早把這事兒的首尾細節回了他,外甥女果決聰慧,他十分欣賞。
只是這個姐姐雖糊塗指望不上,到底是親姐姐,陳熙華少不得勸慰兩句:“姐姐多慮了,便是有兒子,那也不過是個奴才,自越不過你去,也比不得璐兒,姐姐且不用理他們,自己多作養身子纔是。”
陳氏卻只覺得弟弟和弟媳都不懂她的處境,唉聲嘆氣半晌,絮絮叨叨的說了半日的不如意,陳熙華這邊不斷有客來拜,她也不好多坐,便去正房給武安侯夫人楊氏請安,剛走上臺階,就聽到裡頭楊夫人的兩個親生女兒正在楊夫人跟前議論周寶璐。
“那等跋扈的性子,跟大嫂學的十足十,哎呦呦,我在外頭都聽到過好幾回,好幾家夫人說鎮國公家的孫大小姐模樣兒討人喜歡,行動間又有氣派,不愧是公主的嫡長孫女。我還想呢,虧得你們沒見過她在咱們府裡的樣子,哪有半點大家小姐的模樣兒,鄉野村姑行事還比她和軟些。”
說這話的是陳家四姑奶奶。
七姑奶奶笑着接話:“四姐說的一點兒沒錯,我雖少回家裡來,卻也親眼見過兩回,仗着大嫂子護着她,竟比咱們府里正頭的小姐還威風些!也不想想,不過是表小姐,當孃的不在,沒地方去了,纔在咱們家養着的,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還當自己是正經大小姐麼?”
陳氏聽的眼圈都紅了,又心疼女兒的命苦,又氣女兒不爭氣,叫人有說嘴處,身後的大丫頭芒語聽了,眼光閃了閃,抿了抿脣,低聲道:“夫人不必進去了吧?”
陳氏卻不肯,在她看來,楊夫人便有千般不是也是母親,禮不可廢,自己回孃家,是必要去請安的。
屋裡只有楊夫人和她的兩個親生閨女,別的姑奶奶一個沒有。
此時見陳氏進來,兩個妹妹不由的露出一點尷尬的神色來,先前在這屋裡高聲武氣的說着周寶璐的壞話,顯然陳氏是聽見了,不過衆人都是知道這個姑奶奶的性子的,陳七眼珠子一轉,待陳氏給楊夫人請了安,便道:“大姐姐這會子纔來,我們都到了有一會子了,怎麼璐姐兒沒來?哎,我先前就跟娘並姐姐說,璐姐兒也不小了,還是該學點子規矩纔是,咱們這樣的人家,這樣子的姑娘,只怕引人笑話。”
這倒把背後編排周寶璐說的光明正大起來。
陳氏嘴動了動,底氣不足的說:“璐兒還小……待她大些就好了。”
果然竟就什麼都不說了。
陳四笑道:“這過了年,璐姐兒也有十三了,也是挑人家的時候了,大姐姐要是還不管束,只怕就來不及了。”
陳氏心裡也是擔心這個,一時呆住了。
衆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楊夫人微笑道:“外孫女別的也還罷了,也就是性子野了點,依我看,佛經最是靜心的,大姑奶奶回頭拘着她天天抄些佛經,又是積福又是怡情養性,說不準,外孫女只怕就好了呢。”
陳氏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就點了頭。
陳四和陳七眼睛一對,都看到了對方的笑意。
陳七對後院鬥爭的最爲熱衷,幾乎沒怎麼想就有了一篇子話教陳氏,怎麼着跟周寶璐說,怎麼着才能叫周寶璐心甘情願的抄,裡裡外外,說的合情合理,一篇話聽的陳氏只是點頭,甚覺妥當。
楊夫人和陳四都在一邊微笑,偶爾附和兩句,就叫陳氏完全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