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是方家老太君的六十大壽,因着方家的功績,殉國的長寧侯的遺孀的六十壽辰,連朝廷也下了恩旨,賞了東西,皇上親自寫了壽字兒賞方老太君。
這樣的喜事,又是嫡親的外祖母,蕭弘澄便請了旨,攜太子妃親去拜壽。
有着這樣的榮耀,又是這樣的大壽,承恩公府場面自然十分熱鬧,爺們都坐在外頭,女眷就在園子裡,光戲臺子就搭了三處,處處只見花團錦簇,穿紅戴綠,寶光燦然的女眷或坐或立,說笑閒話。又是春日,園子裡的花襯着衆人的衣服穿戴,越發耀花人的眼。
帝都貴胄之家都來的齊全,只除了少數如武安侯府這樣還在孝裡的人家,能來的都來了。
雖說是晚輩,可太子妃的身份在那裡擺着,自然要讓周寶璐坐首席,周寶璐謙讓了一回,才坐在了方老太君的下首。
開了席,方家大夫人帶着兒媳婦,親自到前頭幾桌把盞,老太君樂呵呵的說:“怎麼你親自來伺候了,很用不着這樣,你只管坐着,交給她們小輩的就是了。”
方大夫人笑道:“母親的好日子,做兒媳婦的怎麼坐得住呢,且這裡的都是長輩,娘娘和公主們,只怕不恭敬呢。”
轉頭到了周寶璐席上,斟了一杯酒,站在桌子旁笑道:“聽說前兒八公主滿月的時候,皇上恩旨,招了鴻禧班進宮伺候,咱們今兒也請了鴻禧班的進來,娘娘愛聽什麼戲,打發他們好生伺候。
說起來那一日,宮裡倒難得這樣的熱鬧。”
周寶璐叫了一聲舅母,便笑道:“我剛也點了一折戲呢,舅母不用讓我了,宮裡頭難得唱戲,皇上對貴妃娘娘,確實聖恩隆重。”
“那也是貴妃娘娘有福氣,接連的開花結果,倒也不負聖上隆恩呢。”方大夫人笑着說,又不着痕跡的看周寶璐臉色。
周寶璐心裡有數:果然來了。
不過地方不對,她只是隨口敷衍的道:“是呀。”
方大夫人就把酒壺交給兒媳婦,自己坐在一邊,和周寶璐說些閒話家常,周寶璐見她一副想要說點什麼,又猶豫着不說出來的樣子,反倒自己替她急的慌,橫豎你要說的,不如你趕緊說,我趕緊給你答覆了,大家完事,不好麼?
可是方大夫人就是那裡猶猶豫豫,說每句話之前都露出一點爲難的神色,周寶璐就提着勁兒等着,結果她一張口,又是:“娘娘這鐲子是新上手的吧?樣式怪好看的,我還第一回見呢。”
周寶璐就又泄氣了,只得答道:“前兒尚工局進上來的,說是今年的新樣式。”
接着方大夫人又爲難的猶豫了一下,那神色都明顯的很了,周寶璐又滿懷期待的看着她,接着她又說:“聽說今年江南織造進了一種細布,極爲柔軟細膩,做小衣是最好的,只是比煙霞錦還難得,不知是不是?”
不就是問一種布嗎,至於露出這樣爲難這樣猶豫的神情嗎?周寶璐被她閃了幾次了,都沒什麼精神的回答道:“舅母說的,大約是霞紡,確是今年的新品,我那裡還有一匹整的,回頭就打發人給舅母送去。”
方大夫人更尷尬起來:“臣妾只是隨口問問,怎麼好偏了娘娘的東西。”
“一家子,有什麼要緊。”周寶璐見她那尷尬猶豫爲難的神情,簡直都要崩潰了,您老要說什麼直說,能別這樣嗎?
底下的一串兒都安排好了,您老開口沒關係!
可是方大夫人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塊布之後,似乎更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又說了幾句話,就偃旗息鼓的走到一邊兒去了,簡直叫周寶璐莫名其妙。
方大夫人走到一邊,有個婦人忙就走過去小聲問道:“娘娘是個什麼意思?”
方大夫人道:“那邊兒當着這樣多人,老太太在上頭,幾位公主,王妃都在左近,我沒好說出口來,娘娘賞了東西,回頭我遞貼子進宮謝恩,私底下說說罷了。”
那婦人就嘆氣:“也只得請表姐多費心了。我們家的情形表姐也知道,別的我也不想了,只要寧姐兒能好,我就是日日吃齋唸佛也是情願的。”
想到這會子正在花園子裡和別的小姐們在一塊兒的女兒,她說着眼圈兒都紅了,方大夫人忙低聲安慰兩句。
莊慧公主在貴女裡頭,算得上是個活躍的,她各處應酬了一番,見方大夫人正與她妹子溫夫人站在一塊兒,便走到方大夫人跟前來,笑道:“舅母和表姨在這裡呢,怎麼沒上席去,是怕吃酒麼?”
溫夫人忙請安,方大夫人笑道:“我與妹妹說幾句話兒,回頭就過去坐。”
莊慧公主笑道:“今兒外祖母的壽辰真是榮耀,多年沒見這樣的熱鬧了,聽說東宮裡吳側妃原也想來,太子本來應了她,只是嫂嫂說雖說上了玉碟,到底是側妃,怕外祖母瞧了不喜歡,說東宮沒規矩,纔沒來成,太子也沒法子啊。”
溫夫人如今格外關注東宮,聽了忍不住問:“吳側妃竟有這樣大臉面?這樣的地方,太子爺也要允她來?”
莊慧公主笑道:“表姨平日裡定然少在外頭聽人閒話吧,如今帝都城,誰不知道吳側妃呢?剛進宮的時候,因着沒有太子妃,太子專寵,又調度着東宮的事兒,自然是有臉面的,後來,又替太子中了一回毒,弄的自個兒生育都難了,這樣的忠心,別說太子爺,就是太子妃,能不另眼相看?多少要容讓些的。”
她偏頭對方大夫人道:“舅母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吳家多少人爲官作宦的,在江南地界,誰敢不給吳家體面呢,是不是?”
方大夫人就緩緩點頭,吳月華自進東宮之後,頗爲不甘寂寞,一開始專寵,後來又是與太子妃爭寵,直到她妹妹被送到二皇子府後,才安靜了些。
但吳家榮寵,確實是看得到的。
吳側妃功勞擺在那裡,生育艱難反而成了她的尚方寶劍一般,太子與太子妃都不願叫人說涼薄,自然會給吳側妃體面。
溫夫人聽的都入了神。
莊慧公主都看在了眼裡,又笑道:“前兒我還聽說呢,吳側妃的孃家妹妹在夫家被婆母搓揉,大約進宮請安的時候,漏了些行跡,叫吳側妃看了出來,頓時就惱了,當即拿東宮的帖子,召了那位夫人並姑爺進宮,半點兒不客氣,就訓了一頓,就是太子妃娘娘聽了,也不過說她一句太急了些,就撩開手。那位夫人才知道打錯了主意,如今簡直把她妹妹當活祖宗供着呢!”
這還確實是真事,是吳家那位與吳月華一起上京的庶女,因着懂事會做人,吳月華還是挺顧念她的。
這樣一說,就連方大夫人也聽住了,皇權、寵妃,跋扈至此,雖說平日裡也常在說天恩如何,可具體細化到這樣的後宅事務中,平日裡別說溫夫人,連方大夫人也少見識到。
兒媳婦被婆母搓揉,這不是常事麼?可人家就能蠻橫的插手,婆母再強,又能強過皇權麼?
莊慧公主說了會兒話,又看到不知道哪一位,便過去了,留下方大夫人和溫夫人站在一塊兒,方大夫人有點猶豫的說:“東宮太子妃娘娘是個講規矩的人,已經是有一層不容易了,吳側妃又是個這樣有臉面的,太子爺就算心裡不願意,也要給她體面,寧姐兒就算真進了宮,要出頭也艱難,妹妹或許再想想?”
溫夫人有點兒呆,好片刻才說:“姐姐,我也知道,側妃再強,那也是妾,想到要送寧姐兒去,我心裡也跟油煎似的,可……如今這情形,李家是不要想了,老太太一說就是要把她嫁到孫家,那跟賣過去有什麼不同?倒不如她進宮熬一熬,反而有條活路。”
方大夫人也真沒法再勸。
周寶璐在方家坐了大半日,吃了酒,又看了半日戲,到了申時,蕭弘澄才又打發人進來問:“太子爺問娘娘預備回宮了麼?太子爺在外頭等着呢。”
周寶璐就勢兒告辭。方老太君親自送到垂花門,周寶璐再三推辭,才讓方老太君止步。
蕭弘澄在二門上,親自接了周寶璐上車,周寶璐臉上紅撲撲的,不由的就整個人靠到了蕭弘澄身上。
蕭弘澄聞到她那熟悉的薰香、體香,還有酒香,便笑道:“喝了酒?”
“嗯!”周寶璐點頭,在他懷裡動來動去,似乎怎麼都不舒服,扳着蕭弘澄的脖子:“都是長輩,親自把盞,也不好推辭,一個手裡半杯酒……”
她盯着蕭弘澄的下巴看,線條精緻的很,她忍不住就去親一下,然後笑着叫他:“蕭弘澄、蕭弘澄……”
蕭弘澄伸手拍拍她,跟哄小孩子似的:“嗯,乖。”
周寶璐自得其樂的嘻嘻的笑了一陣子,又唸叨:“蕭弘澄,蕭弘澄……”
似乎說不出別的話了,只會念這個她喜歡的名字。
蕭弘澄莞爾,又拍拍她。
周寶璐就好像滿足了一樣,過一會兒,她似模似樣的嘆口氣:“蕭弘澄,我可喜歡你了。”
她的大眼睛裡似有春水流動一般,甜絲絲的,彷彿整個春天都涌進了這個小小的車廂裡,周寶璐整個人軟軟的倚在他懷裡,因爲半醉,體溫更高,摟在懷裡,簡直要燙傷他一般的灼熱。
蕭弘澄只覺得這從承恩公府到東宮的路,實在太長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加班來遲,見諒
我感覺必須要體現吳月華這個寵妃的能量啊!